111、小寒(3)(1 / 2)

深宮繚亂 尤四姐 8423 字 8個月前

()諸如收心做木匠那種事兒,聽聽則罷,彆太當回事兒。

國舅爺厚樸對前來打探的坤寧宮太監說:“勞諳達,替我傳話給娘娘,就說家裡這會子都好。阿瑪給禁了足,福晉和側福晉都高興壞啦,說他一輩子在外頭胡天胡地,這回被撅斷了腿,好歹安生在家了,要謝主隆恩呐。”

扁擔聽著,歪了腦袋,“國舅爺,這話傳給娘娘,她能信嗎?”

“不信也沒轍,我不是為了安慰她編瞎話,她這是回不去啊,要是能回去,一準兒看見那三位在廊子底下曬太陽呢。”厚樸壓著腰刀,儘量裝得輕鬆愜意。其實家裡出了變故,哪兒真如話裡說的那麼沒事人兒似的。彆說回去一家子愁雲慘霧了,就連他在值上,也不如先前自在。

早前他晉二等侍衛,派在太和門上當差,因仗著國舅的名頭,輪班兒比彆人少些,彆人在西北風裡站著受凍的時候,他還能在值房裡烤火吃花生炒豆子。可後來就不行了,自打他阿瑪落馬,再也沒人把他挑在大拇哥上了,這位十三歲破格進內侍衛處的國舅爺,一夕沒了往日的優待,輪班兒的時候實打實地站班兒,一班兒三個時辰下來,凍得手上全起了凍瘡。

可是能怎麼的?宦海沉浮嘛,他也看得開。隻是他脾氣不好,誰敢在他跟前陰陽怪氣,他立時就能炸廟,“老子腳抬起來比你頭還高,在老子跟前耍橫,有種拔刀!”

可惜誰也沒膽兒,畢竟納公爺沒下獄,他姐姐依舊□□地穩坐皇後寶座,他犯渾,那些一步一磕頭升上來的旗下人全沒他這麼粗的腰杆兒,兩句“得、得,惹不起躲得起”,就散了。

隻要不打起來,就是好的,要不然以他的身板兒,學堂裡當頭兒還猶可,和那些壯年侍衛打架,不給打出腸子來才怪。橫豎他現在須尾俱全,很可以向姐姐交代,便一徑說家裡都好,她一個女人家,就彆讓她跟著操心了。

扁擔雖覺得不大可信,但他仍舊把話帶到了皇後跟前,並學著國舅爺的口吻,學得絲毫不差。

嚶鳴看著這小太監,真有種看見了厚樸的感覺。扁擔原在養心殿當差,因給貴妃丟過一回橄欖核舟,叫小富逼問出實情後,給派去乾雜活兒了。後來坤寧宮立了門頭,正是需要人使喚的當口,皇後雖有皇後份例的宮人伺候,但也得留個把能私底下吩咐差事的人。扁擔在她跟前賒著一條命呢,於是就把他討過來,讓他宮裡行走,聽差辦事了。

她坐在南炕上,擱下手裡的毛筆笑了笑,“這麼說來我也能放心了,家裡目下尚且安穩。”

扁擔說是,“國舅爺就是這麼告訴奴才的,讓主子娘娘放心。倘或娘娘有疑慮,奴才回頭出宮一趟,上公府外頭轉轉,再打聽打聽消息。”

嚶鳴說不必了,“他這麼說,我就這麼聽了。你先下去吧。”

扁擔打袖請了跪安,卻行退出暖閣,邊上鬆格問:“主子覺得二爺說的是真的嗎?”

其實真不真又怎麼樣呢,隻要朝廷沒下抄家殺頭的旨,那三位一塊兒站在廊下曬太陽的情景,未必不會發生。

她就是生在這樣天塌了當被蓋的人家,太知道家裡人的脾氣了,煎熬少不了,福晉慶幸公爺再也不能不著家了,這也少不了。齊家一門,生來樂天知命,像她阿瑪,八成沒少說諸如享夠了福,死了不遺憾之類的話。這人一輩子就是這樣,貪贓枉法就痛痛快快地貪,貪了給家裡置辦家私,那是不能夠的。他的錢,得等他花剩下才想起往家運,因此軍機處就算張羅著抄家,隻怕也抄不出什麼贓款來。

但她作為出了門子的姑娘,鞭長莫及難免惦念,想了想道:“過兩天,瞧瞧軍機處那幫人有沒有新奏對,到時候再打發人出宮瞧瞧去。”

鬆格應了個是,掖著手感慨:“要是不出這檔子事兒,咱們二爺這會子該做新郎官兒啦。如今怎麼好呢,隻怕佟家也不稱意。”

嚶鳴原還畫消寒圖呢,聽她這麼說,把筆放進了犀角筆洗裡。

“這個嘛……”她坐在那裡沉吟,“賜婚的恩旨下了,可沒法子更改,佟家好賴都得認下這個女婿。萬歲爺本來就有借佟家之力,保住我們齊家根基的意思,佟崇峻哪兒能不知道呢。其實他們家也沒什麼好忌憚的,老爺子雖蒙事兒混日子,兒女個個還算長進。大哥哥在吉林烏拉做章京,大姐姐嫁在固倫公主府,姑爺又掌著京畿一線的軍防,這門親結了,哪兒能吃虧呢。”

鬆格琢磨了下,說那可不,“要緊您是皇後,隻要您在,齊家的門頭就撐在那裡,保管再有五十年富貴。”

嚶鳴笑了笑,“借你吉言吧,但願我聖寵不衰,能保我們齊家一門無災無難。”

外頭海棠托著一疊紅紙進來,聽見她們的話,笑道:“那還用說麼,過陣子娘娘有了小阿哥,更是天下獨一份兒的尊貴。娘娘的福氣是長在骨頭縫兒裡的,任他大風大浪,娘娘自巋然不動。”

是啊,除開嚶鳴心裡的憂思,坤寧宮中的歲月一向靜好。雪後初晴,小太監們扛著掃帚在前麵的月台和廣場上掃雪,今年入冬之後雨雪多,那片寬綽的細墁地麵已經好久不見了,今兒久彆重逢,眼裡倒也敞亮起來。

嚶鳴收回視線,瞧海棠手裡的紅紙,“要剪窗花兒了?”

海棠說是,“眼看到了節下,造辦處命宮人剪窗花兒,那些人沒什麼巧思,疊完了紙隨意幾剪子,剪出眼兒來就算花了,不如咱們自己剪的好。豌豆剪這個是一把好手,她這會子在配殿分派小宮女差事,回頭來了讓她露一手,她能剪老奶奶喂雞,還有胖娃娃抱魚。”

嚶鳴對這種事兒很感興趣,說快,“把月牙桌抬來,放在跟前,我也會剪。”

鬆格掩嘴葫蘆笑,“沒錯兒,我們主子會剪耗子偷油。一圈兒九個,一個銜著一個的尾巴,中間擱個盛油的甕。”

這麼一說大夥兒都興致勃勃,趕緊請剪子來。恰巧殊蘭也進門給嚶鳴請安,於是湊趣兒,眾人圍了一張桌子坐下。嚶鳴在南炕上懶動,便把炕桌搬開,自己搭了一隻桌角。外人都以為宮裡等級森嚴,主子奴才半點不能逾越,其實也不是。像身邊伺候慣了的人,沒有太多的忌諱,隻要不犯大過失,主子又願意親近,完全可以處得十分隨意。

嚶鳴這程子為家裡事兒不得紓解,這會兒熱鬨熱鬨挺好,就像鬆格說的,她會剪耗子偷油,一張紅紙在手裡細細地謀劃布局,等看準了,就接了剪子過來,預備大顯身手。

可不知怎麼,腦子忽地暈了一下,那把金剪沒拿穩,筆直插下去,栽在了大腿上。

暖閣裡很暖和,她隻穿一件薄薄的春衣,剪子的頭很尖利,透過緞子直擊肉皮兒,她嘶地吸了口氣,嚇得跟前人都站了起來。一時搬桌搬椅子的亂成一團,四五個人湊上來查看,問:“娘娘,傷著了沒有?”

先頭遞剪子的大宮女梅枝嚇得上牙扣下牙,跪在炕前磕頭不迭,“奴才死罪,奴才罪該萬死……”

嚶鳴不愛亂發脾氣,忍痛道:“是我接過來了才紮著自己的,和你不相乾,快起來。”原本好好的剪紙,竟因此被攪黃了,她更遺憾的是這個。

豌豆小心翼翼替她捋起了褲管,才發現紮得有點兒狠,血流了不少。忙倒了茶盞裡的清水來洗傷口,再拿巾帕狠狠壓住,手法有點重,見皇後直皺眉,便溫言寬慰著:“娘娘忍著點兒,這樣才好止血。”

壓了有程子,再揭開手巾的時候,底下是個端正的三角小窟窿,創麵雖不大,但很深,鬆格憂心忡忡,“奴才去請周太醫吧。”

嚶鳴自己倒不覺得什麼,“這點子小傷,不礙的。拿金瘡藥來灑一層就是了,驚動了太醫院就驚動皇上了,彆鬨得人心惶惶的。”

她既這麼發話,大家也沒法兒,便給她上了藥,又拿紗布纏裹起來。皇後不是個嬌氣的主子,她和丫頭們繼續剪紙,消磨到了上燈時分才丟開手。

這時候皇帝也回來了,她下了南炕出來迎接,兩腿一著地,才發現傷口疼得挺厲害。皇帝見她走路有些彆扭,便問怎麼了,她書沒什麼要緊的,“我今兒剪窗花,紮著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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