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4、大寒(2)(1 / 2)

深宮繚亂 尤四姐 7846 字 11個月前

()可文二,就在這個時候來了。原本他的嫡子,盼了那麼久,他和二五眼不止一次談到過他,不止一次為他的名字較勁,要是她醒著,該是多高興的一樁喜事。可如今他一點兒都高興不起來,在他心裡,二五眼比一切都重要。

“皇後,你怎麼了?”他撫撫她的臉,雙手顫抖恍如風燭殘年,“是不是因為朕昨兒沒回來,你不高興了?可朕什麼也沒乾,在養心殿批了一夜的折子,邊上是德祿陪著,朕沒有翻彆人的牌子,也沒有紅袖添香……”他把額頭抵在她手背上,失魂落魄地說,“你這是怎麼了,你不要嚇朕,你知道朕經不得你嚇唬的……”

跟前親近的人都看在眼裡,誰也沒見過萬歲爺這副模樣,仿佛俯瞰人間的君王一瞬跌進了凡塵裡,隻是個擔心患病妻子的普通男人。

周興祖說皇後娘娘一定會醒的,但究竟什麼時候醒,他說不出確切的時間來。太醫在前殿拿三張八仙桌拚接,組成了一個巨大的藥案,藥材和醫書堆了滿桌,所有人都在翻閱典籍,可皇後的病症來得古怪,又因遇了喜,變得十分棘手。要讓她清醒,就得先退了這來勢洶洶的體熱,退熱的藥材如柴胡、黃丹、羚羊角等,大多又是孕婦禁用的,因此開方子的時候每每兩難。周興祖一味地念叨:“瘟疫和痘疹都有高熱的症狀,但不會暈厥不醒。皇後娘娘萬金之軀,眼下又有了身孕,諸位用藥時千萬再三斟酌才好。”

太醫們隻得改良藥方,正為一味藥材爭執不下時,皇帝從裡頭出來,沒有旁的話,隻說了一句:“保住皇後要緊。”

眾人都呆了呆,周興祖回過神來,垂手道:“請皇上放心,臣等一定想儘法子,保皇後娘娘母子平安。”

皇帝點了點頭,重新退回了暖閣裡。以前覺得自己手握天下無所不能,可到了生死麵前,原來什麼都做不了。

太醫在外間忙碌,頭一個方子出來了,匆匆上西圍房裡稱藥煎煮。外麵的腳步聲如潮汐,來了又去,皇帝坐在她床前,仔細為她替換敷額的涼手巾,這張臉他明裡暗裡看過千萬遍,從來都是鮮活靈動的,這次到底是怎麼了呢,怎麼好像變得不像她了?他知道,她這陣子受了太多煎熬,所以周興祖說她情誌不遂,勞倦太過,他就心如刀絞,覺得十分愧對她。

眼下什麼才能慰藉她呢,他垂首想了想,吩咐德祿去直義公府,把皇後的家裡人都請進宮來。一麵緊緊望住她,邀功似的小聲對她說,“皇後,你聽見了麼?你惦記家裡人,朕讓他們都來看你。隻要你醒過來,你阿瑪的所有罪過一筆勾銷,就算滿朝文武罵朕是昏君,朕也一定保住你的母家,好不好?”

可惜她聽不見,他不敢灰心,知道她早晚會醒的,她隻是需要一點時間。但他慌張,慌到了極點如困獸般易怒,他開始尋根究底,“皇後今天見了什麼人?做了什麼事?”

鬆格直抹眼淚,說不出話來,還是海棠把先前妃嬪們進來問安的經過複述了一遍,最後道:“娘娘雖看著不動怒,但她這麼和氣的人,能不顧情麵處置了怡嬪,可見心裡恨成了什麼樣兒。這程子娘娘憂心忡忡,也不怎麼見她笑了,本就鬱結於心不得紓解,再加上那些主兒捅她心窩兒,娘娘就是鐵打的也經不住。”

皇帝怒極反笑,點著頭說:“好啊,朕的後宮,原來是這樣一番無法無天的景象。”要論他的心,各宮各賞一條綾子,都收拾乾淨了才能給皇後出氣。但這樣的想法也隻是一時泄憤,終究做不到的。他撐著膝頭,忍耐再三才道,“朕為皇後積福,不要怡嬪的性命。往後就讓怡嬪在延慶宮自生自滅吧,不到死的那一天,不許她踏出延慶門半步。”

延慶宮本就在一條狹長的死胡同裡,這樣就是畫地為牢了。海棠道是,領命出去吩咐,太醫又把鬆格叫去詢問皇後日常飲食,殊蘭便上來打了冷手巾交到皇帝手裡,一麵輕聲寬慰著:“萬歲爺,娘娘心善,菩薩會保佑她的。”

皇帝茫然點了點頭,以前他不信鬼神,但到了這步田地,任何能使皇後醒轉的可能,都應該發自肺腑地去膜拜和感激。

外頭又是一輪紛遝的腳步聲,很快便進了暖閣,是太皇太後和太後來了。皇帝起身下腳踏,垂手道:“夜這麼深,怎麼驚動了皇祖母和皇額涅。”

這個時候哪裡還講俗務,太皇太後道:“我得了消息,肝兒都快嚇碎了,且顧不上那些了。”一麵上前查看皇後病勢,連叫了兩聲嚶鳴,床上人仍舊昏睡不醒,她心裡也發急,問,“到底怎麼回事兒?怎麼忽然就病得這麼厲害了?”

太後在邊上直抹淚,“可憐見兒的,歡蹦亂跳的孩子,這陣子心思用得太過,糟蹋成了這樣。”

太後一哭,皇帝鼻子也隱隱發酸,他頹然道:“想是朕真的命裡帶煞吧,妨父母,妨妻兒……一切都是朕的錯。”

太皇太後自然不許他這樣說,“那種無稽之談,虧你還放在心上!皇後隻是一時病了,誰還沒個小病小災的,你是主心骨,你不能慌。”

皇帝勉力定了定神道是,複又把周興祖的診斷呈稟上去,“皇後遇喜了,偏巧是這個時候,隻怕不大好。”

太皇太後和太後聽了俱是一怔,嫡出的皇子對於江山社稷有多重要,不言自明。她們打從小兩口沒有大婚起就開始盼著能有好信兒,今天終於盼來了,結果竟是在皇後這樣的險境下。

太皇太後也沒了主張,“什麼叫不大好?宮裡太醫都是千挑萬選出來的,周興祖治不了,還有彆人。”轉頭吩咐米嬤嬤,“去把陳鼎勳叫來,讓他彙同太醫院一道會診。”

陳鼎勳是慈寧宮專屬的太醫,醫術在宮裡數一數二,不過平時隻管太皇太後和皇太後那頭的傳召,連皇帝有恙也不和他相乾。如今把人傳來,可算是彙聚了大英最頂尖的醫術了,太皇太後一徑安慰皇帝,“不要緊的,他們總會有法子的。皇後平常身底兒好,就算遇見些風浪也能挺得住……”

“可這會兒有了身子,許多藥都犯忌諱。”皇帝瞧了眼床上的人,低頭道,“朕傳令下去了,保住皇後要緊,還請皇祖母體諒孫兒的苦心。”

太皇太後說自然,“皇後才是根基,孩子沒了往後還能再懷,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不過要是能保胎,還是保住為好,到底是頭一胎,滑了對她身子也有妨礙。”說罷長歎,“我這會子真是有些後悔了,早知這麼的,昨兒就不該傳你過去。”

太皇太後向來是極硬氣的人,多年的政治生涯百煉成鋼,隻要是做下的決定,從沒有更改後悔的時候。可這回不成了,嚶鳴這孩子太能嚇唬人了,她本就深得她和皇太後喜歡,如今又懷了孩子,那還有什麼可說的!朝廷的章程和平衡固然重要,但在太皇太後眼裡遠沒有曾孫重要。如今納辛的那點罪過,可說是微不足道,隻要皇後能即刻醒過來,老太太已經打定主意既往不咎了。

皇太後隻管難過,她摸摸嚶鳴的臉,又隔著被子摸摸她的肚子,哀聲說:“隻怕她自己還不知道遇喜了呢。好孩子,你素來看得開的,往常有了心事也和咱們說,可當了皇後,反倒拘謹起來,可見這個差事真不是人乾的啊。”

太後向來有什麼說什麼,她也曾當過皇後,知道坐上這個位置,會被扼殺多少天性。嚶鳴早前和她處世態度很像,她之所以能巋然不動,還是因為不夠愛死鬼先帝。嚶鳴則不同,她和皇帝兩個那麼好,越是感情深厚,夾在夫家和娘家之間,便越是艱難。

太皇太後雖然不滿意太後的口無遮攔,但誰不是打這兒過的呢,說到根兒上其實也沒錯。

皇帝到底不願意勞師動眾,她們在暖閣裡流連不去,他隻得勸慰:“皇祖母和皇額涅先回宮歇著吧,叫你們陪著乾熬,實在是我們的不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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