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約四十分鐘後,封辛點的那杯茉香奶綠送到醫院了,外賣小哥說分不清醫院裡麵的路,急著跑下一單,把奶茶放在值班室了。
封辛去取奶茶了。
她走出病房的一瞬間,就變回了在鬼域常用的那副樣子,雖然還是漂亮到有些虛幻,但好歹不會被懷疑是不是人類。
她從走廊上走過,在座椅上昏睡的明家人一個接一個地醒過來,在尚未完全消散的黑霧裡左顧右盼,而後才像是突然回憶起自己的任務似的衝進病房裡。
“怎麼會有這麼重的陰氣?明彥你沒事吧?你怎麼不躺著,坐起來乾什麼?”
衝進來的這位支係堂叔看了看續命燈,都亮著,燈油也還足夠,他鬆了口氣,臉色緩和下來。
明彥正在拿著手機給外賣寫好評——
七月十五這種日子,騎手還敢夜間送外賣,就算沒直接送到點外賣的人手裡,也值得一個好評。
明彥把好評發出去,才對焦急的堂叔說道:
“抱歉,我躺太久了,身體有點不舒服。”
“躺久了難受也不能坐!”
堂叔斥責道,
“你對自己受了多麼重的傷沒有一點數嗎?”
明彥無奈地笑了一下,自己其實也不想坐的,但這事也沒法解釋。
他隻能連連道歉,保證不會有下一次,然後在堂叔的攙扶下躺回床上,他看著趕前忙後的族親,意識到一件事——
封辛拿完奶茶後會直接走,不會再回病房這邊了。
他至今仍不清楚封辛的底細。
但他明白,封辛隻是個遊玩者,她在鬼域玩夠了就會離開——她不會與玄學界的人產生更多的牽連,不會融入這個世界。
當然,也不能讓她融入世界,對這個世界而言,她比鬼域主人還要危險。
對了,鬼域……
明彥關心起了正事:
“時家先祖的牌位送到了嗎?”
“還沒,要再等會兒。”
堂叔對他說,
“那牌位的主人不肯配合,聞家的人把牌位從時家舊址往山下帶的時候,摔傷了好幾個人,然後路上又出車禍……不嚴重,就是和彆的車擦碰了。”
“都認了全責,直接給錢賠償了,但還是有些耽誤時間。”
明彥:“……”
明彥歎了口氣,說道:
“時家對玄學界還是有怨的。”
“怎麼可能沒有怨呢?”
堂叔坐在床邊,回憶道,
“時家當年雖然強勢囂張,但也沒搞什麼欺男霸女、恃強淩弱的事。時家對玄學界還是很不錯的,比起來主人姿態,更像是大家的老大哥。”
“咱們家族有一支和時家住得近,研究符術時經常搞壞修行用的靜室,搞壞了之後去借時家的,人家借了,還幫忙指點了符術應該怎麼搞。”
“洛老爺子也受過時家的幫助。”
堂叔覺得有些遺憾:
“結果大樹傾倒,人人避諱,甚至落井下石,最後全族慘死。”
“若是換我,我也是有怨的。”
明彥低垂下眼簾。
“時家的好壞很難評價。”
堂叔忍不住歎氣,說道,
“但這個家族應該也不算太壞,雖然含怨而亡,但死後成了鬼,沒有為了報複而在玄學界興風作浪,這就很不錯了。”
※
封辛回到了玫瑰園。
步可已經回房間睡了,客廳裡就隻剩下麵包,這隻金漸層短毛貓正在奮力地撓窗簾,試圖把封辛家的窗簾變成流蘇款。
但它的指甲剛剛被封辛偷剪過,不是很鋒利,撓了半天也沒對窗簾造成太大的傷害。
封辛沒管它。
她坐在沙發上喝奶茶。
一道聲音在封辛耳邊響起:
“冕下,隔壁的隔壁世界的主神邀請您參與秋收節茶會。”
封辛問:“有奶茶嗎?”
從神哽了片刻,才接上話:
“……我問一下,稍等。”
隔壁的隔壁,A10號住宅裡。
時聞一坐在蒲團上打坐,他額上冒著冷汗,緊閉著眼睛,陷在一場舊夢裡。
他夢見了一個女人,一個漂亮,卻憔悴、消瘦的女人。那個女人牽著他的手,拽著他往江邊走。他手很小,個子也小,還是個小孩子,被拽得趔趄,踉踉蹌蹌地跟著女人的腳步。
轉眼之間,他們到了江邊。
女人彎下身,眼裡含著淚,臉上卻帶著笑容,她溫柔地捧著他的臉,說:
[阿一,我們馬上就不會痛苦了。]
說完,這個女人拉著他的手,一腳邁出了江堤。
時聞一驚醒過來。
眼前不是翻滾的江水,而是玫瑰園彆墅地下的練功室,他麵前的銅質香爐裡,除障香的煙霧正緩緩飄著。
他在年幼時,經常夢見這段經曆。
後來長大成年後,平日裡做夢少了,但隻要一遇到煩心事,就會夢回過去。不妙的是,他經常遇見煩心事。
這是他的心障,可能會纏繞他一輩子、永不散去的陰影。
時聞一歎了口氣。
他站起身,從練功室走出去,走樓梯上了樓,推開通往院子的玻璃門。
他打開院子裡的燈,走到那塊白菜田裡,找了顆長得順眼的圓白菜,兩手抱著,用力一擰。他抱著擰下來的白菜往廚房走,準備切點葉子炒一炒,煮點掛麵吃。
他在練功室修習陣術,已經一天沒吃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