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親王無視了胳膊上正在淌血的傷口,跟著笑了:“弟真是好武藝,他日得了空,咱們再好好切磋切磋!”
兩人相視一笑,仿若剛才針鋒相對隻是錯覺。
兩人分彆回去包紮了傷口,換了身衣服。周嘉榮主要傷在後背,被武親王砍了一刀,傷口有巴掌那麼長,還在滲血,柴順看著傷口就哭:“殿下,您這又是何必呢?說好的切磋,武親王下手未免太狠了。”
周嘉榮沒作聲,武親王砍了他兩刀,他也還了武親王槍,一□□在手臂上,還有一槍在腰下,最後一槍在手背,不過沒他背上這一刀深。
武親王武藝不錯,周嘉榮哪怕使出了最大的本事,也頂多隻能跟對方勉勉強強打個平手。
雖然受了傷,他心裡卻痛快了許多,今日這點就當是利息吧。剩下的,他以後會一點點全部向武親王討回來的。
包紮好傷口,柴順跟著大夫出去拿藥了。
屋裡隻剩了周嘉榮和劉青。
劉青這才勸道:“殿下,今天您太衝動了。武親王上過沙場的,您跟他硬碰硬,若是有個好歹,讓貴妃娘娘怎麼辦啊!”
周嘉榮擺手:“我知道了,僅次一回。”
他隻是太難受了,不發泄一下,心裡實在是不舒服。
另一邊,武親王的隨從,副將車光遠等他包紮好傷口,大夫退下後,低聲道:“這榮親王今日發了什麼瘋?說好切磋的,最後竟動了真格,若不是殿下您讓著他,隻怕他現在躺在床上起不來了。”
武親王抬手穿衣,好痛,這個弟弟身上不愧流著穆家的血,就是勇猛。若不是有年齡和經驗優勢,今天他隻怕還要落敗。
穿好衣服,他說:“派人去打探打探,榮親王這幾日可遇到了什麼新鮮事或是見了什麼特彆的人?”
太奇怪了,前陣子,他都還能從這個弟弟眼中看到崇拜。不過短短幾天沒見,這個弟弟就跟換了個人一樣,說是切磋,卻槍槍直指他的要害。武親王是從戰場上下來的人,自然能感覺到周嘉榮身上的殺氣。
莫非這個弟弟前麵都是在偽裝?如今看父皇越發地重視他,抬舉他,周嘉榮就坐不住了?
車光遠點頭:“是,末將領命。”
***
興德帝消息很靈通,沒多久就接到了消息,當即讓人將他們兄弟倆叫進了宮中。
將人叫進宮後,他又不肯見,讓兩人跪在禦書房外好好反省。
兩人都受了傷,殿外的石階經過太陽一天的暴曬,滾燙滾燙的,跪下沒多久,兩人就開始出汗了。
他們倆可是興德帝最重視的兒子,擔心有個好歹,也是想賣風頭正勁的武親王一個人情,有大臣站出來替他們倆求情,開了這個口子後,禦書房內餘下幾個大臣也紛紛跟著求情。
興德帝冷哼一聲,走到殿外,看著二人,高高在上地問道:“你們可知錯了?朕讓你們學習武藝,是讓你們強身健體,保家衛國的,不是讓你們將槍口對準自家兄弟!”
他不說這話還好,一說,周嘉榮又想起武親王乾的好事,氣得手背青筋暴凸,恨不得跳起來揭穿他的真麵目。
武親王倒是乖覺,趕緊道:“父皇,都是兒臣的不是,是兒臣太不知輕重了,不小心傷了弟。您要責罰,就責罰兒臣一人吧。”
他胳膊上、手上都還包紮著白布,哪像沒事的?
偏偏罪魁禍首還倔強地吭都不吭一聲。
興德帝本就不悅,這下更生氣了,直接道:“老大你起來!”
說完眯眼看了仍舊保持著跪姿,半點沒開口意思的周嘉榮,冷哼一聲,拂袖而去。
武親王見了,頗為著急,低聲勸道:“弟,父皇也是擔心咱們,你趕緊給他認個錯,彆這麼犟,到時候吃苦的是自己。”
周嘉榮不動如山,隻說:“大哥不必說了,是我提出切磋的,今日之事都是我的錯,該罰!”
武親王還想勸,興德帝已經怒道:“老大,進來,朕有些事想問你,磨磨蹭蹭乾什麼?”
孫承罡知道興德帝的脾氣,趕緊催促道:“武親王先請進吧,陛下的氣一會兒就消了。”
興德帝的氣自然沒那麼快就消了,還是穆貴妃聽說了消息,冒著大太陽,匆匆跑了過來,抓住周嘉榮上下打量:“嘉榮,你怎麼啦?你的臉怎麼這麼白?”
周嘉榮輕聲道:“母妃,兒臣沒事,你先回去吧。”
“傻孩子,什麼沒事,都成這樣了還沒事。”穆貴妃輕輕擰了他一下,壓低聲音說,“你快暈倒啊,快點,不然母妃就要生氣了。”
她隻聽說周嘉榮跟武親王打架,惹怒了陛下,被罰跪,彆的完全不清楚,也沒法給周嘉榮求情,就想出了這個辦法。
周嘉榮哭笑不得,看著穆貴妃擔憂焦急的臉,感覺到背上一陣比一陣強烈的痛。他終是妥協了,他不想死,他還要活著將周平正拉下來。
衝穆貴妃笑了笑,周嘉榮身體一歪,天旋地轉,下一瞬,他重重地磕在了硬邦邦的地上。
穆貴妃嚇壞了,哭喊著:“嘉榮,嘉榮,快,快去請太醫……”
興德帝在裡麵聽到聲音,有些不耐煩,對孫承罡說:“禦書房是後宮妃嬪能隨便來的地方嗎?讓穆貴妃回去。”
孫承罡匆匆跑出去,很快又急急忙忙跑了回來,恐慌地說:“陛下,不好了,榮親王的傷口裂開了,流了好多血,他人也昏了過去……”
聞言,興德帝坐不住了,趕緊站了起來,急匆匆地跑出去,隻見穆貴妃讓人將周嘉榮抬到了轎子中,地麵上留下了一灘殷紅的血跡。他趕緊過去,問道:“嘉榮怎麼樣了?”
穆貴妃含淚瞪了他一眼:“現在知道問嘉榮了,懲罰他的時候呢?老大回來了,你就忘了嘉榮也是你的兒子,恨不得他去死是吧,他受了那麼重的傷,你還罰他跪!”
“穆貴妃,慎言,彆以為朕寵你,就不會罰你!”小心思被穆貴妃一語道出,興德帝惱羞成怒。
但穆貴妃這會兒被憤怒和擔憂衝暈了腦袋,根本不懼他,昂起下巴:“你要怎麼懲罰本宮?降本宮的位份,還是禁本宮的足?都隨便你吧!”
說罷,看都不看興德帝一眼,急急追上了轎子。
興德帝氣得臉色鐵青,但周嘉榮這種情況,他若是罰穆貴妃,旁人怎麼看他?
他隻得憋屈地回去,吩咐孫承罡:“去看看榮親王怎麼樣了,讓太醫仔細點。”
其實不用他吩咐,太醫也會儘心儘力救治周嘉榮。
“貴妃娘娘,殿下是因為失血過多導致的昏迷,血已經止住了,臣給他開一些補氣血的藥,這段時間注意些,彆讓他的傷口崩開了,也不能沾水,等傷口愈合便好了。”太醫看完診後,說道。
聽說兒子沒性命之憂,哭紅眼的穆貴妃總算止住了哭泣:“好,徐嬤嬤,派個人隨太醫去拿藥。”
因為擔心挪動會加重周嘉榮的傷,穆貴妃便將他留在秋水宮裡修養。
晚些時候,皇後也得到了消息,趕過來探望周嘉榮。
周嘉榮這會兒已經醒了,客氣地跟皇後道了謝。
皇後若有所思地看了周嘉榮一眼道:“穆貴妃,老性子直,一片赤誠,你就彆怪他了。”
穆貴妃嘟囔道:“這孩子就一根筋,擰得很,跟他老子認個錯而已,又不丟人,硬是不肯。老大多聰明啊,早認錯什麼事都沒有了。”
皇後聽得好笑,柔聲勸道:“嘉榮這孩子性情一向如此,有空你多勸勸他就是。”
又對周嘉榮說:“老,你看你母妃多擔心,下次切不可再這麼衝動了,兄弟之間,當以和氣為重。”
周嘉榮老老實實點頭,眼睛輕輕觀察著皇後,發現皇後比上次見麵輕減了許多,雖是在笑,但笑容往往不達眼底,似乎是有什麼煩心事。
坐了片刻,皇後便走了。稍後,興德帝派人送了些補品過來,人卻沒過來。
穆貴妃不大高興:“你傷得這麼重,你父皇也不來看一眼,心裡還有沒有咱們娘倆啊!”
哪怕是單純天真如穆貴妃也漸漸察覺到了興德帝態度的變化。
當然是沒有!周嘉榮已經對興德帝失望透頂,也沒什麼可傷心的,他仔細觀察了一下,他母妃抱怨歸抱怨,倒是沒多少傷心的。想到這些年來,他父皇時常寵幸新人,隔不了兩年宮裡便會出現一位比較受寵的妃子,他母妃也沒什麼難過的樣子,放下了心。他母妃這樣就很好,不會因為他父皇的冷落傷心難過。
彆人都說他母妃傻,他倒覺得他母妃和皇後是這後宮中活得最通透的兩個女人,不像德妃一把年紀了還沒看清楚帝王的薄情,一個人記著當年的諾言,耿耿於懷。
在秋水宮呆了兩天,天氣熱,傷口愈合快,周嘉榮背上的傷口就好了大半,隻要小心些,彆沾水,不要有劇烈的動作牽扯到傷口就沒事了。身體好轉後,他不顧穆貴妃的挽留出了宮。
回到府上的當天傍晚,穆兆星便悄悄來了,進門第一句話便是:“殿下當保重自己,不要衝動行事。”
周嘉榮知道他說的是跟前幾天跟武親王切磋那事。大表哥真是像小老頭一樣,古板嚴肅。
雖然受了傷,周嘉榮一點都不後悔。他受了傷,武親王也受了傷,不虧,再來一次,他還是會跟武親王打一場,不然他心裡著實憋得難受。
“放心吧,他現在名聲這麼好,不會破壞這大好的形勢,落下個殺弟的名聲。”
正是肯定這點,周嘉榮才敢放開手腳跟武親王打架。
他在打鬥中若是有個長兩短,彆人可不會相信武親王不是故意的,肯定會猜測他是借機鏟除勁敵。彆說大臣們了,隻怕他們的好父皇都會懷疑武親王。
至於彆人會不會懷疑他是想搞死武親王,周嘉榮完全不在乎,他遲早會向世人揭露武親王的真麵目,搞死他!
穆兆星看著明顯變得銳利了許多的周嘉榮,不知該說什麼。
最後還是周嘉榮開口打破了沉默:“大表哥來就為了說這個?”
“當然不是,祖父讓臣送給你的。今日剛送到京城的,你仔細看看吧,看完之後就燒了。”穆兆星鄭重地從袖子裡取出一封信,遞給了周嘉榮。
這封信比周嘉榮前幾日在護國公書房看過的那封厚多了,打開好幾頁。
周嘉榮迫不及待地起來。護國公猜得不錯,洛河大捷是以人頭和武器的方式來確認人數的。這種方式,普通的將士可能很困難,但對跟匈奴勾結的榮親王來說相當容易,他要拿到匈奴的武器,輕而易舉,尤其是那種將要淘汰的殘次品。
洛河大捷所殺的五萬人,就地掩埋,形成了一個萬人坑。如今已過去大半年,裡麵的屍體都腐爛了,無法從其麵容查清楚他們的身份。所以隻能從其他的方向查證這些人的身份。
據查,在洛河附近,有八個村子消失了,一個活口都沒留下,這些人的屍體也全不見了,探子懷疑這些人被埋進了萬人坑中,因為匈奴人南下搶劫殺人,隻會拿走財物,不會將屍體也帶走,即便是燒殺搶掠之後也該留下屍骨才對,不應該一具屍體都沒留。
這八個村子有大有小,最大的那個有幾百戶上千人,算下來,這些村民有萬餘人,跟五萬人這個數目還差了一大截。
“祖父懷疑,要麼是坑裡並沒有五萬人,武親王誇大了人數,要麼便是還有其他人的屍體堆在了洛河旁邊的萬人坑中。”穆兆星解釋,“有個最簡單的辦法查證這點,就是將屍體一一挖出來,數一數,看看他們所穿的衣服,便清楚了。但如此大的動靜,必然會驚動武親王留守的駐軍,不到萬不得已不能走這一步。所以探子準備查一查周邊地區,還有沒有整個村子甚至是小鎮人口全部失蹤的。”
這也是個辦法,隻是太慢了,而且這樣的證據隻能算是間接證據。拿出來指證武親王,興德帝定然是不信的,肯定會維護這個好大兒。
周嘉榮擰眉道:“這樣太慢了。我倒是有個主意,這麼大的事,武親王不可能親力親為,定然是下麵的人做的,所以知情者應該不少。”
穆兆星也讚同這點:“沒錯,不過這可是殺頭的大罪,知情者定然也得了不少好處,他們肯定會將這事捂得緊緊的。”
周嘉榮沉默了一會兒說道:“這次武親王帶了一萬人回來,都安置在哪裡?”
“西大營,怎麼,你想通過他們來查證這件事?”穆兆星認真思考了一會兒,不是很讚同,“武親王能帶他們回京,他們定然是忠於武親王的心腹,想撬開他們的嘴很難。”
那也比默默等待著西北那邊的調查結果強。周嘉榮自從知道這個消息後就心裡很不舒服,讓他一直這麼乾等著他難受。在秋水宮時,他就一直在思考一個問題,有沒有什麼辦法能夠查出真相,找到證據,經過幾天的冥思苦想,他心裡已經有了一個對策。
“很難不代表不可能,隻要方法對了,一樣能撬開他們的嘴。”周嘉榮說,“勞煩大表哥派人盯著西大營,將每日出營的士兵都記錄下來,他們去了哪兒,做了什麼,一並記下,我有用。”
穆兆星搞不清楚他葫蘆裡賣的什麼藥,但殿下能將注意力轉移到這件事,不再死盯著武親王也是好事,遂答應了:“好,有消息臣讓人送給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