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城中總有無可避免的事需要出城,比如生老病死,這種事沒辦法控製。
這不,關閉城門的第三日,街道上出現了一隊身穿素縞,神情哀泣的人,中間那輛馬車上還擺放著一具黑漆棺材。
隊伍穿過長長的大街,來到城門口,要求出城。
守城的衛兵自是不肯同意。
送喪的隊伍抹著眼淚跪了下來:“大人,您開開恩,讓咱們出去吧。家父前幾日生病,來城中看大夫,結果卻不治……身亡了,如今家裡人還在等著見他最後一麵,求求您了……”
大孝子跪下後,旁邊跟著的幾人也抹眼淚道:“是啊,大人,您通融通融,咱二叔已經去世兩天了,天氣逐漸熱了起來,這若是一直擺放在城中,就要有氣味了,恐怕左鄰右舍也不答應,大人,您幫幫忙,咱們一輩子記得您的恩德。”
說話間,那人上前塞了一串銅錢給衛兵。
衛兵捏著錢有些猶豫,照理來說,他們這種情況,確實應該早日讓逝者入土為安,可是上麵又有規定,正左右為難之際,他看到了騎馬過來巡視的奚二姑娘,連忙喊道:“姑娘……”
奚二姑娘過來,坐在馬上,隔了幾丈遠看著棺木問道:“怎麼回事?”
衛兵連忙將情況說了一遍。
那孝子又來給她磕頭:“姑娘,求求您了,讓小人的父親早日入土為安吧。”
奚二姑娘給身邊的侍衛使了一記眼色:“先核實他們的身份,再查一查棺材和他們隨身攜帶的物品,若一切都沒問題,就開城門放他們走。”
幾個侍衛上前,仔仔細細地搜查了一通,沒有發現任何異常之物,至於棺中的那具屍體,已經僵硬了,顯然死了一段時間。然後他們又詳細盤查了死者和孝子的身份,什麼時候入城的,在哪裡看的病,還將醫館的大夫請了過來,核對了一下,確認無誤之後才打開城門,將其放了出去。
出城後走出一段距離,這群人中的一個便解開了套著馬車的馬,然後騎馬先一步跑出去報信。
***
到了晚間,睡了一覺之後,詹二的精神好了很多,還有心思點菜,讓老鴇多上些肉,補償補償他這幾日受的罪。
有酒有肉有菜,詹二自然也把範鎮請了過來,而且還叫了幾個花娘過來作陪。
周嘉榮看他們旁若無人地摟著花娘,花娘們也笑得花枝招展的,默默將這幾人記在了心裡,她們定然也是清楚海盜身份的。
“來,範哥,紀兄,我敬你們一杯。”詹二舉起杯子。
範鎮也拿起杯子碰了一下,很給麵子,但他很少說話,都是詹二在說。
詹二也不避諱,邊喝邊罵,說奚修文不是個東西,敢動他,有他好看的。
範鎮聽了半天,忽地問道:“二公子不是想娶他家二姑娘嗎?這以後還娶嗎?”
詹二麵色怪異,低頭抓起酒杯喝了一口,不說話了。
範鎮覺得怪異,挑眉:“這是怎麼啦?二公子以前不是非奚家二姑娘不娶的嗎?”
“彆提了,是我錯看了她,還以為她賢良淑德呢,原來是個怪物。”詹二撇嘴道。
範鎮聽了覺得很有意思,問道:“這話怎麼說?”
詹二便將奚二姑娘穿著男裝,下令殺人的一幕說了一遍,至今想起來,他都還覺得後怕,心有戚戚焉地說:“這樣的蛇蠍美人我可不敢娶,不然哪一日趁我睡著了,捅我一刀就完了。”
這幾天受的罪,讓他徹底打消了對奚二姑娘的想法,尤其是奚二姑娘冷臉下令將所有受傷的海盜都殺了那一幕,給了他極大的衝擊。隻是前幾日一直想著怎麼逃脫,完全來不及想這些。
範鎮很意外:“這麼說,奚二姑娘倒不像她那個病怏怏的老子,挺有意思的嘛。”
周嘉榮冷眼看著,發現了一個不太明顯的事,範鎮今晚的心情格外的好,都有心思關心詹二的私事。
他垂下眼瞼,如今能讓範鎮高興的事不多了,他們隻怕跟外麵的海盜聯係上了,這過不了幾天,恐怕就會有更多的海盜湧入汀州城。
周嘉榮所料不錯,第二天,汀州府大開殺戒,殺了數百海盜掛在城門口暴屍的事便傳到了海上,傳到了禹王耳中。
禹王手底下還有三個得力乾將,因為都是草寇出身,便按照跟隨禹王的時間排了序,分彆是大當家虎牙將軍,二當家百勝將軍,三當家驍勇將軍,這三人底下又有不少海盜。
而範鎮便是二當家百勝將軍的手下。
接到心腹讓人送來的信,百勝將軍憤怒不已:“來人,調集人馬,前往汀州府。”
軍師問道:“將軍,要帶多少船?”
“五十艘大船。”百勝將軍怒氣衝衝地說道。
軍師嚇了一跳,他們的大船一艘長達三四十丈,上下三層,船上還配備了炮火,弓箭等物,一艘船裡配置兩百名海盜。這樣的配置,一艘大船出去隻要不遇到朝廷的戰船,碰上商船可以說是所向披靡。
百勝將軍手底下也不過隻有六十艘這樣的大船,如今一下子派出五十艘,便是要派出一萬名海盜,這麼多人,幾乎可以將汀州府踏平了。
“將軍,禹王下過令,讓咱們不能做屠城殺害朝廷地方大員的事,這……怕是不妥,會壞了禹王定下來的規矩。”軍事趕緊分析利弊,勸他放棄這個想法。
這麼多窮凶極惡的海盜進了城,不順走點東西,殺點人是不可能的,到時候事態恐怕都不是百勝將軍能控製的。禹王雖在海上稱王稱霸,可到底要到岸上補給,也不願得罪朝廷太厲害,免得招來朝廷舉全國之力對付他們,因為也約束手下不準殺害朝廷大員,搶劫也儘量不要傷及人命,可真進城搶起來,那些惡狼般的海盜才不會管那麼多呢!
百勝將軍冷哼了一聲:“是奚修文先不守規矩,殺了我九百名兄弟,還要對城中僅剩的兄弟斬草除根,若我這時候不替他們出頭,以後我還怎麼在江湖上混?況且,奚修文這次可不光是針對咱們的人,他還抓了詹向平的兒子,對其動刑,若禹王問起,我可是去解救詹向平的兒子。”
軍師皺眉,不解地說:“奚修文是瘋了嗎?殺點人就得了,還不依不饒,連詹向平的兒子都敢抓。”
百勝將軍撇嘴:“誰知道呢?要我說啊,禹王就是太仁慈了,朝廷又怎麼樣?那些官兵還不是一群酒囊飯袋,怕什麼?老子底下的好男兒,個個能以一敵十,都是不可多得的好手,這回就讓他們見識見識咱們的厲害。”
軍師見他心意已決,加上這事又牽扯上了詹向平,不好再勸,隻是說:“將軍,朝廷那些文官曆來狡詐,咱們不可不防,還是小心為上。”
他總覺得這事有些蹊蹺,汀州城中不過兩千左右的衛兵,奚修文莫不是瘋了不成,不然怎麼會如此挑釁他們,難不成奚修文覺得他們不敢大舉進攻汀州城?
百勝將軍皺眉道:“軍師,你就是太小心了。範鎮送的信都說清楚了,奚修文病重,姓苗的又回了老家,如今城中皆有一個黃毛丫頭主持。她個內宅見識短淺的女子懂什麼?若這時候都不去解救範鎮他們,我有何顏麵給手底下的兄弟交代?以後誰還聽我的?”
軍師見他說得義正言辭,隻能道:“將軍所言也有道理,不過咱們還是小心為上。”
百勝將軍點了點頭,轉身招呼手底下的兄弟商量對策去了。
軍師苦笑了一下,沒辦法,隻能悄悄派人將此事通知禹王。他是禹王派給百勝將軍的,名義上是給百勝將軍當參謀出主意,實際上還兼任禹王的眼線,也正是因為如此,百勝將軍不是那麼信任他,對他的意見也不怎麼重視。
大船啟程,連夜趕路,日夜兼程駛往汀州府。
途中,軍師先自己看範鎮讓人送來的信,又將送信之人召來詳詳細細地問了一遍,沒找到任何不對勁兒的地方。但直覺讓他很不安,總覺得這裡麵恐怕會出意外。
在他的糾結焦慮中,兩日後的傍晚,戰船順利抵達了汀州府碼頭。
碼頭距汀州城還有七八裡地,火炮的有效射程幾百一千米左右,不可能打到城中。
可這種大殺器是攻城的好東西,百勝將軍讓人抬了十門火炮,趁夜趕路,來到城門外,等天蒙蒙亮,勉強能看清楚時,他便讓人開始用火炮對準了城門射擊。
汀州府的城門極為厚重,有數千斤重,火炮隔著幾百米,打過去一時也不能將城門轟開。
不過轟隆隆的射擊聲、碰撞聲在寂靜的城中傳得老遠,一聲接一聲,尤其是離城牆較近的人家,嚇得瑟瑟發抖,都躲了起來。
這聲音傳到雲香樓時已經有些模糊了。
不過劉青耳力好,聽到聲音便察覺到了不對勁兒,連忙叫醒了周嘉榮:“少爺,您聽!”
周嘉榮側耳傾聽,發現聲音是從東城門的方向傳來的,算算日期,距海盜潛入汀州府已有七天了,範鎮的援軍恐怕要來了。
他連忙打開了門,爬到雲香樓最高的地方抬頭遠眺。
清晨,火紅的太陽從雲層中跳了出來,遠處樓舍林立,薄霧繚繞,看不清城門,但聲音倒是比在房中明顯了許多。
這聲音自然也驚動了範鎮和詹二等人。
兩人也很快跑了上來,伸長脖子往東城門的方向看。
範鎮側耳聽了聽,一臉欣喜:“來了!”
周嘉榮從他喜形於色的表情中確認了自己的猜測,海盜終於來了,而且還帶來了火炮。
這些人可真夠囂張的,但他要看看,他們有多少火炮!
詹二也明白是自己人來了,當即高興地說:“範哥,咱們可以出城了嗎?”
他真是憋死了,這種提心吊膽的日子,他是一天都不想過了。他現在隻想趕緊回漳州府,當他的少爺,不想在這裡受罪了。
範鎮笑了起來,笑容輕狂得意:“這有什麼不可以的,很快城裡的這些守軍就要自顧不暇了,哪還有功夫管咱們。二公子若是想找奚修文算賬都是可以的,他們父女怎麼折磨你的,你都可以還回去。”
彆說,詹二還真有些感興趣,他長這麼大,何時吃過這麼大的虧了,不找回來不是他的性格。
“真的可以嗎?”
範鎮也想去府衙,報仇是其一,最重要的是去搶劫府庫,聽說汀州府府庫中現在還有一批要上貢給皇帝的寶貝。這可是好玩意兒,若是賣給弗朗機人,價格翻個倍都不成問題,光這一筆就夠他們吃很久。
“現在城中的守軍肯定都趕往了東城門,趁著沒人,走,咱們先去府衙。”範鎮興致勃勃地說。
他得趕在其他人進城之前,先帶著自己的人先動手,多搶點好東西,彌補他這回的巨大損失。
周嘉榮作為一名“文弱”的商人之子,肯定不能讚同此事,他緊張地說:“這……一會兒街上肯定會亂起來,太危險了,詹兄,咱們還是彆去了吧,等範哥回來咱們快點出城,離開這個鬼地方。”
範鎮都快要忘記這個小白臉了。
這個小白臉唯詹二馬首是瞻,平素都躲在女人屋裡,沒什麼存在感。範鎮這人很喜歡強人所難,若周嘉榮不出聲,他反而可能不帶他,但他不想去,範鎮就偏要帶著他。
“你不去怎麼行?報了仇,我們就直接出城了,可沒人會回來接你,你想清楚了。”他故意恐嚇周嘉榮。
周嘉榮頓時怕了,糾結的地看著詹二。
詹二馬上說:“紀兄,咱們一起走,有範兄,你怕什麼?”
“好吧。”周嘉榮隻好“勉強”答應。
果然,青樓裡藏了不少海盜,範鎮立即叫了十來個人,還有幾個沒出來,應該是身上的傷比較重,還要繼續留在雲香樓中養傷。
一行人快速出了雲香樓,直奔府衙而去。
另一邊,連番的炮火射擊,連續數十下後,厚重的城門也有些抵擋不住,被轟得凹陷下去了一個洞。
城裡的守軍似乎是被這種強大的火力給嚇到了,終於放棄了抵抗,四散逃走了,堵在城門後的大圓柱沒了人穩固轟地倒在了地上,厚重的城門發出咯吱的巨響,裂開了一條能容一人通過的縫隙。
海盜們歡呼不已:“將軍,開了,開了……”
百勝將軍高興不已,舉起武器,大喊:“衝進去,解救咱們的兄弟,為死去的弟兄們報仇!”
軍師看到這激動的一幕心裡的不安更甚,拉住了百勝將軍:“將軍,小心中了敵人的奸計。”他總覺得這城門打開得太容易了點。
百勝將軍覺得軍師真是太膽小了,汀州府中有多少人他們又不是不清楚。奚修文那個老匹夫也無權調動附近的駐軍,而且他們派人打探過了,汀州府兩百裡內的駐軍目前都還在原地,包括崔勇留在寧洋縣的兩萬多人。
“軍師若是擔心,不若留在城外!”撂下這句話,百勝將軍再不理軍師,帶著海盜衝入了城中。
軍師無奈,皺了皺眉,帶著人道:“走!”
他得去攔著,不能真讓百勝將軍把奚修文給殺了。
一萬海盜,入城便花了半刻鐘的時間,軍師慢了半拍,因此落在了隊伍的後麵。
隨著最後一隊人馬入城,原本冷冷清清的城牆上忽地冒出了一排排人影,緊接著,利箭如雨,刷刷地從他們的背後射來。
聽到背後傳來的痛呼聲,軍師連忙回頭,便看到了漫天的飛箭射來,而飛箭後麵厚重的城門重重合上,堵死了他們的退路。
糟糕,他的直覺應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