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更,東邊天際浮現出朦朧的亮光,太陽即將從厚重的雲層後麵探出頭來,不少人都還沉浸在夢鄉中,正是偷襲的好時機。
虎牙將軍領著上萬名海盜,手持火銃和大刀,快速上岸前往汀州城。他們與城內殘餘的海盜和內應已經商量好,太陽升起時就裡應外合,打開城門,攻入城,殺他個片甲不留。
一行人摸黑行走了約莫兩刻鐘的時間,眼看汀州城巍峨的城牆已經出現在了視野中,海盜們的精神都為之一振。現在的汀州城在他們眼中就是一隻待宰的肥羊,可以任憑他們宰割。
為了激烈士氣,鼓舞人心,虎牙將這點發揮到了極致,再次讓人傳令下去:“先拿下汀州城,後麵你們想怎麼搶就怎麼搶,不管是金銀財寶,還是女人,搶到就都是你們的!”
海盜們想著即將到來的極樂生活,跟打了雞血一樣,摩拳擦掌,紛紛加快了速度,迫不及待地想進城大乾一場。
不過這種期盼在行至距汀州城還有兩裡路時被突如其來的意外打斷了。
旁邊的小土坡上忽地射來數顆火炮,落入海盜中,頓時將離得最近的海盜炸得飛了起來,眨眼的功夫便有十幾名海盜喪失了行動能力。
不等海盜們反應過來,火炮一顆接一顆,密密麻麻地從小土堆的草叢中射出,空氣中都彌漫著一股濃濃的火藥味。
虎牙將軍當即知道了中了計,連忙高聲疾呼:“加快行軍,快,加快速度……”
對付火炮沒有其他的辦法,隻有快速遠離。他們手裡的火銃發射距離不如火炮,沒法強攻上小山坡,即便最後能打上去,也會損失慘重。
海盜們迅速撤離了小土坡,退出五百來米遠後,雖還有炮彈射來,可準頭已經非常差了,幾乎打不中他們,還有些在半路上就掉到了地上。
火炮沉重,搬運極其不便,尤其是崎嶇不平的山上,短時間內更沒辦法搬下來,因此追不上他們。
可這並不能讓虎牙將軍放心,他看著七零八落的隊伍,心裡有種很不好的預感。這還沒進城時呢,就被打了個措手不及,短短半刻鐘的時間,他就折損了數千人手。
虎牙將軍的心不住地往下沉,叫來心腹:“簡單清點一下,損失了多少人。”
心腹連忙下令讓各隊報告損耗,然後看了一眼東邊天際像個鹹鴨蛋的太陽,低聲說:“將軍,跟城中約定好的時間快到了。”
虎牙將軍沒說話,半晌,下麵的人統計好了初步的數據,報給了虎牙將軍一個驚人的數字,他們已經損失了四千多人。當然,這些並不是全部被火炮打死了,還有不少受傷行動不便的沒來得及跟著大部隊退出火炮的攻擊範圍,還有些是踩踏而死。
聽到這個數字,虎牙將軍的臉都黑了。
“撤,傳令下去,停止行動,撤回碼頭的船上。”虎牙將軍當機立斷。
有了百勝將軍的前車之鑒,他謹慎多了。
出師不利讓他意識到恐怕傳回來的信息有誤,汀州城不像是群龍無首,亂成一鍋粥的樣子。他衡量怕一番,決定還是先保存實力,不要步上了閻百勝的老路,落個身首異處的下場。
心腹也是讚成,但是:“將軍,弟兄們恐怕有怨言。”
大家都盼著進城肆意搶劫大發一筆呢,如今連敵人的影子都沒見到就撤退,如何甘心。而且海盜中不少是同鄉朋友甚至是親戚,什麼好處都沒撈到,還死了親朋,底下這些人沒意見才怪。
虎牙將軍冷冷地說:“不願意走,不怕朝廷火炮,想進城搶劫的隨便他們!”
剛才不少人可是被火炮嚇破了膽子,沒多少人敢進城。
說起火炮,虎牙將軍的心情更不好了。以前跟朝廷交戰,都不曾見過朝廷有這麼強的火力,那些火炮很大概率是船上消失的五百門火炮。
閻百勝這個廢物,死了都給他們添亂,將如此重器給了敵人,反過來傷了自己人。
心腹沒有多言,連忙傳令下去撤離。
退回碼頭時,他們刻意繞開了安置了火炮的那個小山坡,一路都很順利,也不見朝廷官兵來追。
虎牙將軍緊繃的心稍稍放了下來,他猜測汀州城中的情況應不是很好。對方很可能猜到了他們會行動,特意安置了火炮在入城的必經之路上攔截他們。
雖然可能中了對方的計,可虎牙將軍並不後悔,對他而言,保存實力比冒進更重要。
撤退到碼頭時,天已經大亮,太陽高高掛。來回奔波了十幾裡,還被嚇了一跳,又損失了一批兄弟,海盜們的士氣都有些低落,扛著東西準備上船,但就在這時,原本安靜的船上忽地冒出不少人頭,一隻隻火銃、□□對準了他們,萬箭齊發,火藥和箭矢漫天飛舞,打了疲憊的海盜們一個措手不及。
隻一照麵,就又損失了上千人,虎牙將軍的心在滴血,大喝到:“退……”
對方也有火銃和射程極遠的□□,還有船舷做掩體,他們這些人在碼頭上毫無遮掩,簡直是□□裸的靶子。
大家倉皇逃走,但就在這時,碼頭的木箱子,馬車中突然冒出一個個手持大刀的官兵攔截住了他們:“殺啊……”
火銃的射擊聲仿佛是個信號,源源不斷的官兵從碼頭周圍的房舍中、草叢中竄出來,舉起武器砍向抱頭鼠竄的海盜。
海麵上平靜的船艙中也陸陸續續跳下來許多官兵,衝向岸上的敵人。
前後夾擊,海盜被包抄了。
近距離貼身肉搏,火銃並不占優勢,發射一枚彈丸,填充都要不少的時間,因此不少人被砍倒在地。
虎牙將軍目眥欲裂,提起刀一邊殺一邊嘶吼:“衝,想辦法先衝出去……”
但太難了,官兵像打不死的螞蟻一樣,源源不斷地湧來,將他們包圍在碼頭。
見實在不敵,一些離海邊比較近的海盜乾脆跳下了海,試圖靠好水性逃過這一劫。可他們的如意算盤落空了,船上留守的官兵對準水中就不停地放箭。
哪怕他們能躲過密集的箭雨,也不敢輕易爬上船,隻能往海裡遊,可等他們遊到海中,還有朝廷的水師在等著他們。
虎牙將軍不知道揮了多少下刀,他的刀都開始卷邊了,胳膊也累得抬不起來了,但他們還是沒能衝出朝廷官兵的包圍圈,而他身邊的兄弟一個又一個倒在了血泊中,包圍圈也不斷縮小。
虎牙將軍心裡湧起一股絕望的情緒。
莫非,他今日就要死在這裡!
他不甘心!
虎牙將軍又一刀揮出了刀,但遠處一支箭破空而來,射在他的右臂上,他本就沉重的胳膊因為劇烈的疼痛再也抬不起,砰的一聲,刀落在了地上。
下一瞬,一把鋼刀橫在了他的脖子:“你們的頭領已經被俘,還不快束手就擒!”
虎牙將軍被捕後,餘下的嘍囉成了無頭的蒼蠅,倉皇逃跑,但要麼被殺,要麼被抓了起來。
這一戰從早上持續到午後,平日裡寧靜的碼頭到處都是橫屍,鮮血將岸邊的海水都染紅了,到處都散發著一股濃鬱的血腥味。
虎牙將軍渾身是血,被押送到了穆愉身邊。
看著眼前這邊高高壯壯的大漢,虎牙將軍咬牙切齒地問道:“你是什麼人?”
讓他死也死個明白,知道自己敗在誰手裡。
穆愉冷笑:“穆愉!”
“是你!”虎牙將軍震驚地看著他,“你沒事,這是一場專門針對我們的局!”
穆愉懶得理會這個階下囚,揮手道:“將這些俘虜押下去。”
然後他上去迎接從船上下來的一個將軍:“夏參將,這次多虧你們水師在海上攔截,才沒讓這些海盜逃跑!”
夏參將回了一禮:“殿下有令,末將定當全力以赴。將軍放心,我們江南水師會守好碼頭,搜捕落網之魚!”
“好,有勞夏參將了。打掃戰場的事也交給你們了,將這些海盜的屍體都焚燒了!”穆愉交代完,帶著俘虜回城。
驟然聽到這個消息的虎牙將軍這才明白為何碼頭上會有這麼多的官兵,原來,朝廷從江南調集了一批水師過來。他心情格外的沉重,從種種跡象看來,朝廷這次是要對他們海盜動真格的了。
***
汀州府大獄,周嘉榮發現詹向平和軍師等人醒得格外早,天還沒亮,他們就坐了起來。
獄中的氣氛仍舊很低迷,又過去一天了,明天,他們這些人都會被處決,他們隻能活一天了。
就連詹二都睡不著了,沮喪地爬了起來,扒了扒雞窩一樣的頭發,也不收拾了。
他看向詹向平,弱弱地問:“爹,真的沒辦法嗎?”
詹向平斜了他一眼:“你告訴老子有什麼辦法?”
詹二不敢說話,埋著頭,掐著乾草,悶了一會兒,語氣低落地說:“我想我娘,想我奶奶,想大哥他們了……”
這話一出,不少人都想起了家中的親人,如今連最後一麵都不能見了,如何能讓他們不傷心。
這種沉悶難受的情緒一直在發酵,時不時地從某個角落中傳來低泣聲。
在這種壓抑的氣氛中,詹向平和軍師幾個異常沉穩,他們坐著不動,表麵上像個木頭,實則眼珠子一直盯著監獄大門的方向。
周嘉榮從他們這反常的舉止中猜出來了,海盜們恐怕要有所行動了,希望小舅舅安然無恙。
時間一點一點地過去,外麵的光線越來越亮,陽光從高高的小窗中照射進來。
牢房中沒有沙漏,大家隻能根據每天獄卒送飯、小窗上透過來的光亮估算大致的時間。
這個點應該已近中午了,怎麼還沒有消息,詹向平有些坐不住了,挪動了一下屁股,過了沒多久,又站了起來,盯著牢門,表情嚴肅。
還是沒有動靜,彆說海盜攻入監獄解救他們了,甚至外麵連一點騷動都沒傳來,獄卒照舊趾高氣揚,拿著棍子定時巡邏。
直到獄卒送飯來,外麵還是一點動靜都沒有。
詹向平暗暗期待的心情變得焦慮起來,他與軍師對視了數眼,見軍師還沉得住氣,他稍微平複了一下情緒,心不在焉地吃著東西。
今天中午的飯比往常好,雖還是雜糧飯,但多了一個炒青菜。
可大家完全高興不起來,這不就是斷頭飯嗎?
懷著沉重的心情吃完了飯,牢房裡總算傳來了動靜,門口響起了說話聲和急促的腳步聲。
詹向平和軍師等人立即抬頭望了過去,幾息過後,士兵們押著一群渾身是血的海盜進來,邊走邊對旁邊的獄卒說:“這次抓了兩千多活口,裝不下也得裝,穆將軍隻安排了一百人過來,想辦法把他們塞進去。”
而被押送在最中間的那人格外眼熟,詹向平失聲叫了出來:“虎牙將軍,你……你怎麼……”
他不敢置信,虎牙將軍麾下不是有兩萬海盜嗎?而且他們計劃周密,怎麼虎牙將軍還會落入敵人之手。
押送的士兵聽到他的驚呼,笑了起來:“原來是老相識啊,那把他們關在一塊兒吧,讓他們敘敘舊,黃泉路上也不孤單。”
說完讓獄卒打開了門,將渾身是血的虎牙將軍推了進去,然後重新鎖上了牢門。
詹向平馬上走了過去,上下打量著他,看虎牙將軍身上還帶著不少細碎的傷口,又驚又怒又失望,不知該從何說起。
“讓開!”詹向平故意對軍師他們說,“挪塊地出來。”
他推著虎牙將軍過去,說道:“將軍坐下說。”
虎牙將軍確實累了,兩條腿已經不像是自己的了,他一屁股坐在了乾草上,重重歎了口氣說:“我們中了朝廷的奸計。”
詹向平如今也顧不得暴露了,焦急地問道:“怎麼會?你們沒先除掉姓穆的嗎?”
虎牙輕輕搖頭:“他假裝受傷,引我們上鉤。汀州府的駐軍遠超我們的想象,而且朝廷還從江南調了一批水師過來。”
可憐他早上才憤怒閻百勝給朝廷送船送炮,如今他比閻百勝送得還多,足足送了一百多艘船。
“水師也來了?”詹向平大驚。
東南沿海一帶原本也是有水師的,但朝廷卻沒用他們,而是專門從江南調集水軍過來,這說明朝廷信不過當地的水師。
而且更重要的一點,穆愉掌管的是內陸步兵騎兵,水師他不懂,也不歸他管,他一個地方將領,沒有權力調動江南水師。
“水師不是穆愉調來的。”詹向平抿唇說道。
虎牙證實了這點:“我隻聽到了幾句,似乎是太子下令讓那位夏參將帶兵過來的。”
此言一出,詹向平和軍師都沉默了。哪怕他們倆沒有經曆今天這場苦戰,也不清楚朝廷到底派了多少兵力過來,但他們都意識到了同一件事:朝廷要對海盜動真格的了。
詹向平氣得腮幫子疼:“去年打完了匈奴人,今年又準備在沿海開戰,窮兵黷武,窮兵黷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