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新歌合了本子,閉著眼靜靜靠在椅背上,腦中像是空白一片。他長久都沒能回神,出門午休的其他隊員彼此結伴閒聊著回來,見他依然安靜地坐在座位上還以為他正小睡,便下意識壓低了聲音,絮語幾句就又各自忙起手頭之事。
沒過多久,元新歌起身,雀部長次郎一眼便看出他沒有絲毫睡意,卻也沒生出揭穿的意思,隻是在他站定到自己麵前時才微微頓了頓筆尖。
元新歌問道:“副隊長,有什麼外勤任務需要做嗎。”
到底是想為人分擔些麻煩事,還是心緒煩亂想出去走走,答案不用非得明說,雀部長次郎似乎已經能看出元新歌的真實想法。雖然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但他向來通情達理,既然連隊長都表示要給元新歌些時間,他自然不會過多為難。
“到資料室取文件送去十番隊,”雀部長次郎沒有抬頭,“你今天的工作就結束了。”
看出男人的好意,元新歌略微停頓一瞬,他又反悔道:“不去也可以。”
雀部長次郎終於看了他一眼,男人皺了皺眉,好像對這樣的反複無常感到有些疑惑與不解,但他並未發作,隻是提醒道:“記得保證誌波隊長親手接收文件。”
元新歌悶聲站了一會兒,還是應下後離開了辦公室。
原本會朝著目標堅定前行的意誌突然變得優柔寡斷,元新歌說不清真正原因究竟是什麼,隻知道那本筆記造成的影響絕對不小。筆記中的內容將元新歌對那人的大部分印象都全部推翻,文字構成了一個更加清晰而獨特的形象,強大又周全,處處都帶著追求理想時的堅定力量。
那人性格鮮明,儘管也曾被看作是個孤僻又不通人情的怪人,卻時刻都在活出獨屬於自己的人生,他甚至找到了值得付出一切、比自由更加重要的存在,並真正為其奉獻了生命中最後的光與熱。
顯然,第十次循環中的元新歌有著熱烈而忠貞的靈魂,的確像蹣跚雲所說的一樣高尚。
但第十一次循環中的元新歌則截然相反,他是個為了能夠更好地完成任務而被抹去了本身人格的機器,拋開一切偽裝,他會是人群中最為平平無奇的存在。
若說他沉默,他隻不過是將能放在口頭的事情藏進了心裡,腦海中的活動很少停止;若說他冷硬,他卻又對自由有向往,對存在有留戀,因此才會產生傾訴欲、才會花費大量時間記錄自己的故事;若說他嚴明律己,與藍染惣右介交流時能看出他的懶散;若說他善於偽裝,他卻也隻是一直在扮演著另一個平平無奇的普通人。
被詛咒卻仍然不沒有絲毫咒力的寡言守護者,於舞台上汲取生命所必需的養分的人氣歌手,Mafia社會中被嚴重低估了實力的新興家族首領——他沒能完美扮演任何一個角色,每個曾經模擬過的性格卻依然在他身上留下了痕跡,讓他成了塊雜揉了許多要素、卻看不出最明顯特征的殘破畫布。
很多人都說世界能夠自行消化災難,若它胃口真的這麼好,那元新歌存在的意義便會被毫不留情地剝奪。如此看來,好像一切發生過的事情都不是很有必要,包括他為乙骨憂太帶去的痛苦、失誤下造成的演唱會屠殺事件、曾對Xanxus采取的所有強製手段。
真正的他有著怎樣的性格?他又想擁有什麼樣的生活?他的理想是什麼?又要怎樣去實現?元新歌從未考慮過這些,他一直按照穿管局的安排懵懂地活著,之所以想要反抗,也隻是因為似乎不太喜歡被陰謀操控人生的感覺。
抱著一疊被整齊碼好的文件,元新歌站在一番隊的大門前,想起筆記本上曾提到過的十番隊副隊長,一時竟產生了些許避讓的心思。
放棄的念頭在腦海中一閃而過。這當然不是說元新歌想要放棄此時手頭的外勤工作,而是說他想要乾脆放棄這個任務世界。總歸第十一次循環是最後一次抉擇的機會,他回到係統空間後便會立刻找出002所在的位置,然後經過會麵、對峙、談判、戰鬥等一係列過程要求離開。
無論他能不能擺脫穿管局的控製,他都不用再麵對這樣令人感到煎熬的局麵。
但心中從亂到靜,元新歌隻用了走出三步的時間拋棄了這個念頭。
元新歌想起了那本筆記,於是他驀然回憶起第十次循環中的元新歌在麵對藍染惣右介時的無力與無奈、為後來者留下的三個保障和最後那份甚至不知道是否能得到回應的期盼。
那人明知前方危險,卻毅然抱著必死的決心自請出戰,元新歌接管了他的身體、他的身份與他的力量,沒理由唯獨拋下他最渴望達成的心願。元新歌會背負起這一切,如果那人認為山本元柳斎重國值得,那麼儘力去守護這份值得也一定有意義。
元新歌願意交付這份信任。
雀部長次郎要求元新歌在離開十番隊前保證文件最終到達隊長誌波一心手中,元新歌大概能明白其中緣由,於是便在上門時直接表示有指令要親自口述。負責護衛工作的十番隊隊員並未懷疑,一人留下為元新歌帶路,一人則一路小跑去提前通傳,沒過多久,先離開那人苦著臉回來,表示隊長並不在辦公室中。
顧及麵前兩位隊員的羞恥程度,元新歌沒將自己已經早有預料的事情說出來,他點頭表示了解,然後平靜地說道:“方便讓我在這等一會兒嗎?”
“當然!請您先到會客室等待可以嗎?”負責帶路的隊員大鬆一口氣,他腳下調轉了前進的方向,語氣中尚還有未完全消失的小心翼翼,“我們會儘快通知隊長。”
已經看出兩人根本不知道誌波一心究竟在哪的元新歌又點頭,他坐在會客室之中,將文件放在距離自己極近的位置,然後徹底與這個安靜的房間融為一體。元新歌希望誌波一心能快點回來,他想要借助出外勤的機會到西流魂街去看看筆記中那位靈壓極強的少年,不打算將接下來半日時間浪費在無謂的等待中。
工作時間結束後,元新歌還要到十一番隊報道,體術的修行是目前最為重要的事情,他自然不可能放棄辛苦爭取來的機會。
在他於心底默默記誦鬼道詠唱文時,會客室的房門被猛然推開,一道嘹亮的男聲打破了平和的氣氛,看著那身著無袖白色羽織的高大男人,元新歌幾乎是瞬間便將來人的名字與身份對上了號。
“久等了!”男人將右手舉到臉頰側麵的高度,掌心朝向元新歌,露出了相當爽朗的笑容,“被隊員揪起來時我還在隊舍的屋頂上午休,所以來得慢了一些,真是不好意思。”
像是根本沒意識到剛才的言論會使形象如何大打折扣,誌波一心拉開元新歌對麵的椅子大大咧咧地坐下,在調整了一個相當舒適的姿勢後才開口道:“那麼,山本隊長要告訴我的指令是?”
“這邊才是不好意思,”元新歌將手邊的文件稍作整理,再次擺齊後起身,雙手遞過這疊被記滿了公務內容的紙張,讓誌波一心甚至找不到拒絕的理由,“隊長沒有需要我帶到的口信,但要求我確保這些文件由您親自領取。”
誌波一心接過文件,隨便翻閱兩下便又放回了桌子上,他沉默一會兒,麵上顯出糾結的神色,然後試圖說服元新歌道:“如果不是那種十萬火急的任務,其實下次交給我的副隊長也是一樣的。”
他顯然不是因元新歌打擾了他在工作時間的睡眠而不快,大抵隻是想順理成章地逃掉一些本應由隊長完成的公務。
“……啊,我忘記了,”男人撓了撓頭,他恍然道,“亂菊他們一直在找各種機會試圖邀請你去喝酒吧?所以你不太願意和她單獨接觸來著。”
元新歌不置可否,他回應道:“我隻是不怎麼喝酒。”
“那就足夠成為你拒絕他們的理由了!”誌波一心笑道,“但不足以成為你一直拒絕他們的理由。”他刻意強調了後半句話中的時間限製,像是在調侃元新歌的借口,也像是在隱約為自己的副隊長打抱不平。
但無論出於哪種目的,隻要元新歌未能感受到惡意的存在,他就將這視為彼此間正常的交往。於是他真的做出沉思的姿態,然後認真答道:“下次的邀請到來前,我會想出更加具有說服力的理由,多謝您的提醒。”
誌波一心一愣,似乎沒想到隨口一句玩笑會得到這樣一絲不苟的回複,隨即他哈哈大笑起來:“之前一直是從各種傳聞中聽說和你有關的事情,但該說你本人實際上是比他人評價還要認真的性格,還是說你顯然更擅長這種一板一眼的幽默呢?”
“已經找到隊長了嗎?”
還沒等元新歌接話,門外先傳來一聲詢問。十番隊的隊員應該是怕打擾會客室內看似內容正經的交談,答話的聲音又輕又細,令人分辨不出具體內容,隻聽門外的女人又問道:“都沒出來的話……就是說,新歌也還在裡麵?”
誌波一心神色一變,立刻收斂了方才的玩笑意味。他對看起來還沒意識到嚴重性的元新歌擺了個噤聲的手勢,又飛快指了指與大門正相對的幾扇窗子,示意他從那邊離開。
“是亂菊。”男人用誇張的口型說明了來人的身份,他回頭望了眼門上的影子,嘴角又咧出一個笑容,低聲說道,“在你想好更加合理的理由前,這次的邀請就讓我來幫你應付一下吧。”
元新歌的確沒時間領教來自鬆本亂菊的熱情,他從筆記本中連目光接觸都要避免的提醒看出了事情的難辦程度,於是並未過多推辭,告辭後便毫不猶豫地調轉靈力發動瞬步,從大開的窗子翻去了屋後,悄無聲息地順著來時的路離開了十番隊。
誌波一心確定屬於元新歌的靈壓已經消失,這才朝椅子上懶洋洋地一靠,主動邀請道:“是亂菊在門外嗎?可以進來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