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新歌注意到,故事進行到現在,關於兩人來到穿管局前的部分基本已經告一段落,002自始至終都沒有說出自己的真實姓名,像是仍有防備與顧忌。
或許這個舉動背後有什麼特殊含義,比如說,他因為家族傳統而認為名字不能隨意被人得知,告知姓名即是托付信任的開端,雖然他認可了為了掩護他而被埋在火場之中的元新歌,但此時記憶儘失的元新歌還沒有那個資格。
“雖然我知道你之所以會選擇留下,很大一部分原因是無法從對方的追擊中感知到生還的可能,就想乾脆借他人之手結束痛苦的一生。”002手中的咖啡已經有些冷了,他隻是微微皺眉,移動終端便迅速為他解決了這個問題,“但你為了掩護我而差點死去,這是不可否認的事實,所以我帶你一同乘上了離開地球的飛船。”
他低垂著眸子,臉上沒什麼表情:“我們加入了穿管局,我將你托付給醫療部門,然後在領導的要求下,帶領一支由多位掌握尖端科技的專家組成的專項隊伍,開始攻克作為穿管局後續存在支柱的核心技術,也就是由救世主分部率先投入使用的、能夠將抽取出的人類意識放置進其他世界的技術。”
“你成功了。”元新歌回應道,“並且非常成功,令人類意識穿越時空、通過類似於改變常識的方式憑空捏造出天衣無縫的身體與身份、觀測甚至介入世界原有命運——事情說不定比你想象的更加順利,其他空間中的科技水平還遠遠低於你一人能做到的程度。”
002聽了這話,臉上終於露出講述這段經曆以來後的第一個笑容,他說道:“這項技術的開發過程對於我來說的確足夠順利,我甚至全程隻需要在實驗室中提供思路並定製下一步計劃,便能得到研究大獲成功的好消息。”
“可本來不該是這樣的。”男人抬眸,神色間有些微妙之感,他坦誠道,“穿管局當時的那位領導在向我發出邀請時,表示希望我能忘掉之前的恩怨糾紛,專心為組織的技術發展做出貢獻,我同意了,因此一手促成了這項技術,但沒想到的是,他反而依然懷恨在心。”
“當初我對他造成的威脅使他在很長一段時間內提心吊膽、飽受苦惱,因此他時刻準備著借機報複——或許隻是想讓我在過程中吃上一番苦頭,也或許是想乾脆利用這門技術的不穩定性讓我葬身於其他世界,他簽署了一份文件,是團隊中其他成員共同評估並提交的專業意見,要我成為實踐階段的第一個使用者。”
“你知道嗎?實際上,我不擅長任何與科研無關的活動。”
002話鋒一轉,他依然微笑著,並沒認為在元新歌麵前暴露弱點是什麼令人感到羞愧的事情:“我在人際交往和身體素質等方麵都資質平平,比不上那些經過大量訓練的專員,但因為穿管局在之前還沒有能將員工投入其他世界的能力,所謂專員也不過是單純負責安保工作,這也給人提供了可乘之機。”
“他們說,我是最了解這項技術的主要研發者,即使可能在傳輸過程中遇到麻煩,我能完美應對的可能性也比其他人更大。”男人的瞳孔在一瞬間失焦,似乎短暫回憶起了當時的場景,“但進行傳送的隻是我的意識,即使過程中真的出現差錯,我也無法采取任何有效的應對方法,然後順利返程。”
元新歌依然保持著相對來說較為固定的節奏給予002反饋,以表現出認真的態度,維持對方繼續講述下去的熱情:“甚至連你的同事都認為這個項目已經成熟到不需要你的主導也能繼續開發的程度嗎,他們的舉動聽起來沒有任何動搖。”
“人類這一種族早已隨著大規模遷入宇宙而分散在各個星球,尚且還需要對新的秩序展開進一步探索,依我看來,文明因這個情況反而相對倒退了一步。”002語氣平靜,僅僅客觀地陳述出大致情況,元新歌便已經明白同事之間人情淡漠的原因。
“世界上已經再沒有國家與社會的存在了,同樣也沒有領袖與執法者,根據按價格劃分出不同等級的船票,最富饒的星球是有錢人的娛樂場所,傾家蕩產才獲得上船機會的人就會被飛船放置在空無一物的星球之上,任其自行在宇宙中開辟蠻荒。”
“種族責任、道德觀念與集體榮譽都再也無法約束人類,隻要坐擁無數財富,無論是事業還是生活都能通過科技手段獲得最佳體驗,那富人就失去了再對窮人展現最後一點表麵情誼的必要,社會趨勢就是這樣,這是人類社會故意確立的優勝劣汰製度,能者生存,僅此而已。”
元新歌能想象出宇宙中的情況,卻在一瞬間感到些許迷茫。他一直在試圖順利接受002短時間內提供的大量信息,為了不打斷對方敘述的連貫性,將的確有部分疑問的細節暫時壓下不提,隻為能為之後脫離穿管局儘可能打下一個良好的基礎。
但外界的情況比他想象過的樣子要更加複雜,男人輕描淡寫地用寥寥數語勾勒出當時的殘酷,讓他一瞬間想到了很多事情。因為沒有記憶,他直到最後才遲遲想到在他的幫助下勉強湊齊船票錢的父母,不知道他們是否會在離開地球後死於某個不知名的原始星球。
元新歌也說不清他心中究竟期待從002口中得到怎樣的結果,或許他想在離開這棟建築後的第一時間投入更加溫暖多彩的正常社會,或許他會認為人類儘數消亡的荒涼末世比此時兩極分化的割裂社會更好。
但他至少能夠確定一件事。
——我要去親眼看看我正存在的世界。元新歌如此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