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幔裡,裘衣輕忽然湊近了,低聲在九陰耳邊道:“夫人陪我演場戲如何?”
九陰眼皮子動了一下,演戲?她最喜歡了。
裘衣輕將寫好的紙條塞進了她手裡,“這是夫人的戲份。”說完鬆開九陰,側身躺在了榻上。
九陰低頭看了一眼,攥著那紙條出了門,“我要去打坐,都莫要跟著。”她一人走去院中涼亭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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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過雨的陰天,黑的早了許多,黃昏時分嗣王府就掌了燈,回廊下一排搖晃的燈籠映在潮濕的地麵上,庭院裡的美人蕉被雨衝刷的乾乾淨淨,在夜裡深綠深綠。
止水搬了一塊冰進屋,輕手輕腳的再更換屋中已經化完的冰,盛著冰塊的大盤子裡還放著一圈熟透了的李子,那是春桃給夫人凍的。
春桃手腳輕快的在布置晚膳,來來去去,隻她一個人,她垂著眼也不亂瞧,放碗筷也是輕了又輕的“噠”一聲。
這府裡像是隻有她一個奴婢一般,歡好來這有一會兒了,卻沒有在這院子裡見過其他下人,她上前想去幫忙。
春桃推開她的手,對她輕笑了一下低聲道:“不勞姑姑,爺愛乾淨,吩咐過爺與王妃吃食事務上,不許旁人伺候。”
歡好怏怏的站到了一旁,是愛乾淨還是警惕著旁人給他下毒?如今嗣王爺還用得著下毒嗎?左右活不過冬天了。
春桃又小聲提醒她,“還有這屋裡的東西姑姑也不要碰,爺不喜歡旁人碰。姑姑若要進這屋裡來,鞋也要清理乾淨再進來。”
嗣王府好大的規矩,歡好站在那裡聽的一肚子不快,在宮中這些話都是她對旁的奴婢說的,如今來這嗣王府一個小奴婢也配提點她?
她雙手交握在身前,低聲回她,“春桃姑娘不必提點我,我隻是奉皇後娘娘之令來侍奉王妃的,旁的自是不會插手。”
春桃低頭布著飯菜,也不再與她說話。
門開著,涼風習習。
歡好扭頭瞧了一眼在羅漢床上打坐的嗣王妃,這嗣王府古怪,嗣王爺古怪,便是連嫁進來的宋燕呢也有些奇怪的愛好,比如怕熱的很,冰塊不易存放,夏天難得的很,嗣王府裡卻這樣整塊整塊的放在屋裡給王妃消暑用,而嗣王爺又有寒症,屋中放著冰他蓋著狐絨毯子。
再比如這打坐,好好一個閨秀竟是如同道姑一般打坐。
晚膳布好,春桃低喚了一聲夫人,九陰才睜開眼。
歡好搶先一步到了羅漢床前扶住了她,“不知王妃信的是道還是佛?可是早晚都要靜坐?”
九陰看了一眼乖乖垂眼站在那裡的春桃,扶著歡好的手坐到了桌邊,“也不是信什麼,隻是……”她眼睛一抬看住了歡好,小聲問她,“姑姑不覺得這嗣王府陰的很嗎?總讓人覺著……有什麼東西在盯著自己似得。”
歡好愣了一下,下意識看了一眼放下了厚重床幔的方向,從她進屋來嗣王爺就將床幔放下休息去了。
“我這人一向不信這些東西的。”九陰熱熱的手抓著她的手,又壓低了聲音偷偷與她說:“隻是這夜裡啊……我總是夢魘,驚醒之後還經常聽見奇怪的哭聲,我實在是心裡怕的很,所以去問了觀中的大師,他給了我幾道符,又囑咐我心裡發毛時就靜坐。”
這嗣王府……確實陰的很。
歡好一進府中就感覺到了,人少沒什麼聲音,聽說……死過不少人,京中人都知道,但死的人再多能比上宮裡?
歡好笑著安慰她道:“王妃莫怕,這世上哪有那麼多鬼怪,不過是自己嚇自己。”
“姑姑常在宮裡,這宮裡到了晚上是不是更熱鬨了?”九陰一雙幽幽的眼睛瞧著她低聲問:“姑姑和我講講,聽說被燒死的人到死也不知自己已經死了,所以他的魂兒就一直留著燒死他的地方,陰魂不散的整晚整晚在喊人救他,姑姑可曾聽到過?”
歡好的臉色漸漸不大好,虛笑著說怎麼會聽見,那些都是瞎編的。
“可怪得很,我入宮夜宴那晚聽見了。”九陰緊張的抓著她的手,輕聲比那門外的夜風還輕,“我聽見一個男人在哭喊,叫著聖上的名諱,說什麼做鬼也不會放過聖上……”
“王妃!”歡好嚇的臉色一白慌忙打斷她,忙看那床幔一眼,這宮中年紀大一些的誰不知道當年嗣王爺的父親就是被活活燒死在宮中的,此事可是宮中掉腦袋的忌諱,她又急忙低聲道:“王妃不可亂說,更不可提及聖上,怎會有這等荒唐之事……”
那厚重的床幔掀開,裡麵人悶咳了兩聲。
歡好忙低頭行禮,心裡卻是緊了緊,嗣王爺……聽到了嗎?聽到王妃說的話了?
九陰鬆開了她的手,掃興的靠在椅子裡拿濕帕子仔仔細細的擦著自己摸過她的手指,幽幽道:“姑姑可真幸運,聽不見也不信這些神神鬼鬼之事,那姑姑便是做再多惡事也不怕半夜被敲門了。”
這叫什麼話?
歡好被她說的心裡發毛,她、她做什麼惡事了?那些事也不是她想的,她隻是聽命辦事而已。
床榻裡的人又咳了幾聲,桌子旁春桃將盛著湯的大海碗掀開了蓋子,香氣四溢。
今晚是燉羊肉,還煮了麵盛在冷水裡,等一會夾出來替夫人拌著羊湯吃。
歡好聞著那羊肉味,低著頭低聲提醒,“王妃今晚要伺候王爺,不宜吃氣味這麼重的晚膳。”宮裡的貴人但凡要侍寢,晚膳從來是不吃的,隻吃些果子,怕有口氣,“奴婢方才去廚房給王妃燉了滋補湯,夫人若是餓了,奴婢這就去替您盛來。”
春桃看了一眼九陰,心想這是拿宮裡的規矩來管她們夫人啊?她們爺才不會介意這些事。
剛要繼續給九陰盛湯,九陰卻將筷子“當”的放在了桌上,一推椅子站了起來,“姑姑說不吃那便不吃了,與相公圓房是緊要的。”
春桃和止水全驚了,他們夫人居然真就不吃晚飯了?那可是夫人惦記了一下午的羊肉湯啊。
連床榻上的裘衣輕也看了出來,隻見他的夫人好生聽從吩咐的扶著春桃又坐回了羅漢床上,一副委曲求全的樣子幽幽歎氣道:“隻要能順順當當懷上王爺的孩子,我什麼都聽姑姑的。”
她倒是扮演起了聽話且委屈的小婦人。
歡好似是鬆了一口氣,這嗣王妃說話雖然神神道道的,但卻是個明白該怎麼做的,其實她聽著皇後娘娘的話懷上嗣王爺的兒子,等嗣王爺一死,娘娘將兒子過繼到膝下,還能虧待了她虧待了宋家不成?
“王妃明白便好。”歡好起身去廚房端滋補湯來,端到了她跟前奉給她,“這是得子湯,王妃喝了奴婢伺候您沐浴。”
九陰接過去看也沒看,直接喝了。
裘衣輕卻看了一眼窗外的康大夫,康大夫對他點了點頭,藥是沒問題的,確實是宮中常用助孕的湯藥。
止水端了白粥過來呈給他,裘衣輕接在手裡卻是沒有喝,聽著九陰將藥喝完,又聽著歡好說伺候她去溫泉室沐浴更衣再過來。
“溫泉室太熱了,便在這裡吧。”九陰將狐狸一樣的眼睛瞧過來,透過掀開一半的床幔瞧他:“相公不介意吧?你隻管用你的晚膳,我在隔間的屏風後沐浴。”
這……歡好還沒遇到過這般的,哪裡有沐浴與晚膳在一處的?
卻聽床幔裡的裘衣輕啞聲道:“夫人隨意。”
歡好驚訝不已,嗣王爺不是愛乾淨嗎?這倒是不介意了?
裘衣輕命止水將床幔放了下去,坐在榻中還端著那碗白粥,聽著外麵歡好在指使春桃打水,好一陣的響動,這屋中漸漸有了潮潮的水氣。
“春桃你下去,姑姑伺候我就是了。”九陰的聲音。
“是,夫人。”春桃的聲音。
門“嗒”的被關上,屋裡安靜了下來。
窸窸窣窣衣物掉落在地上的聲音和她踏進水裡的聲音響在屋中,她不知是燙還是涼的發出一聲短促的低喘,然後是一陣淅淅瀝瀝的水聲,像是下雨的聲音。
他慢慢舀了一勺粥喝,沒滋沒味。
卻聽見了她在吃什麼東西的聲音,脆脆的像是李子。
“王妃不可貪涼,婦人吃那麼多涼的東西會壞身子,不易有孕。”歡好的聲音聒噪至極。
“是嗎?”九陰將李子核叮當當的吐在了地上,在一片水聲裡輕輕開口問道:“姑姑和我講講該如何圓房吧,我不會。”
歡好似乎怕被裘衣輕聽到,壓小了聲音道:“奴婢帶了宮中的畫冊給王妃看,看了王妃就會了……”
“那些畫冊怕是不管用吧?”九陰的聲音卻清清楚楚的響在房間裡,“我相公體弱,定是不能與旁人一樣操勞,我小時瞧過貓兒做那些事,人可是與貓兒一樣的?”
“還是……還是有些不一樣的。”歡好從未遇到過如此不知羞,主動的女子,那嗣王爺可就坐在裡間的榻上!
“哪裡不一樣?”她問:“姑姑與我細細講講,相公動不了,那我該如何動才好?如何才能容易懷上孩子呢?”
“奴婢、奴婢拿畫冊給王妃,畫冊裡有……都有的……”歡好實在訕訕,這等事怎好當著男人的麵說?
她慌忙取了畫冊來打開給九陰看,九陰瞧著那畫冊驚訝道:“原來女人也可在上……”
歡好慌忙捂住了九陰的嘴,麵紅耳赤的低聲道:“王妃啊……王爺還在,您、您隻看著便好了。”
床幔裡的裘衣輕低著眼一口一口喝著粥,連那粥什麼時候喝完了也沒留意到,勺子舀空了,胃裡卻仿佛什麼也沒吃一般,胃裡熱乎乎的,耳朵也發熱發燙,聽她還在那裡胡言亂語說:“我聽說是會痛的,姑姑可知道我相公該怎麼做才會不疼嗎?我怕痛的很……”
他聽不下去的將碗放在了床幔外的凳子上,故意放的重了一些,發出了略重的聲響。
歡好忙就打斷了九陰的話,急急忙忙的低聲與她說:“王妃還是吃李子吧,畫冊裡都有,您看就是了……”彆再說了,她聽了都臊得慌。
她突然發脾氣一般抬手將什麼東西扔了出去,“皇後娘娘是叫這老奴來做什麼的?名字取叫歡好,張口閉口是娘娘派你來助我圓房早日得孕的,架子擺的比天大,如今你倒是臊上了?不中用的老東西,要你有什麼用!”
歡好怎麼也沒料到她翻臉比翻書還快,被她拿水勺砸在腦袋上,疼的悶哼一聲,慌忙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