瞅見他們身上的那身黑色西裝,左顏就知道完了。
——她爸也回來了。
“小李啊,今晚上辛苦你們了,都先回去休息吧。”
“顏顏安全到家了就好,不辛苦,左書記您這幾天也沒合過眼,早點休息。”
兩個青年畢恭畢敬地跟男人道了彆,先後走出了院門,開車離去。
左顏垂著腦袋,在旁邊站得筆直,大氣也不敢出。
——男子單打不可怕,女子單打也勉強能扛,但男女混合雙打就完犢子了。
該慫就得慫。
左增嶽背著雙手,站在大門外,瞥了眼旁邊台階下麵罰站的小丫頭,反倒是笑了一聲。
“怕了?你也知道你媽今天回來啊?早乾什麼去了?”
左顏聽著她爸這嘲諷三連,反倒是先委屈上了。
“我都十天沒出過門了!你們就是養頭牛也得讓它出去放放風吧?”
左增嶽側過頭來,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失望地搖了搖頭,道:“這是養了頭豬,光吃不乾,還沒腦子。”
左顏氣得差點兒跳起來,就聽她爸低聲道:“我要是你,回來第一件事就是進去認錯,還能少遭點罪。”
她一下子就蔫了。
左顏從小到大,爺爺疼奶奶寵,親爹還開明好說話,把她慣成了個天不怕地不怕的混世魔王。
但唯獨怕她媽。
賊怕,怕得不得了。
孟年華女士倒也從來沒打罵過她,但有一千種辦法收拾她,還每一種都精準掐住了她的命脈,叫她再也折騰不起來。
就拿最近的一次來說吧。
左顏同學在高二下學期的期末考裡,再一次勇奪第二——倒數的。孟年華女士開了趟家長會回來,沒罵她一個字,還做了一桌她愛吃的菜,給她吃得心驚膽戰,就差拿銀針試毒了。
但直到晚上睡覺,家裡也什麼都沒發生,所以左顏放鬆了警惕,喝完睡前牛奶就美滋滋地入睡了。
等第二天早上起來,看著被搬空了的書桌、消失的遊戲機和卡帶碟片、換成了小靈通的手機、隻能看新聞的電視機,以及準時來家裡報道的新家教——
左顏徹底自閉了。
十天了啊,整整十天!
你們知道我這十天是怎麼過來的嗎!
左顏悲從中來,忽然就覺得生無可戀,索性自暴自棄地轉頭邁上台階,直接進了家門。
她踢掉腳上的運動鞋,踩著拖鞋耷拉著腦袋走進客廳,卻看見裡麵還有一個人。
左顏愣了下,收回視線,垂著頭走到了孟年華女士的身邊,乖乖站好。
年輕的女生穿著白T恤和洗得掉了色的牛仔褲,挺直著背坐在沙發上,見到進來的左顏後,便站起身來,對這個家裡的女主人開口道:“既然左顏回來了,那我就先回去了。今天是我的失誤,沒照顧好她,真的非常抱歉。我保證不會再有下次了,請您放心。”
左顏有些不自在地抬頭看了她一眼。
孟年華對她笑了笑,客氣而疏離地道:“都是這孩子太淘氣,不怪遊老師。我讓司機送送你,這麼晚了你一個人回家不安全。”
遊安理抿了抿唇,沒有拒絕。
等客廳裡隻剩下母女兩個人了,左顏鬆了口氣的同時,又有點鬱悶。
她盯著自己的腳趾頭,滿腦子理不清的雜緒讓她煩躁起來。
坐在沙發上的女人忽然開口道:“難受吧?”
正在出神的左顏嚇得渾身一個哆嗦,等反應過來她媽說了什麼,才抬起頭,不明所以地看著她。
孟年華似笑非笑地看過來,聲音聽不出喜怒。
“幾天沒合過眼的你爸一下飛機就在給你打電話,小李他們忙到現在連口水都沒喝,光顧著去找你了。”
左顏聽得整張臉都燒了起來。
偏偏她媽就是知道她怕什麼,毫不留麵子地繼續道:“遊老師的家住在城郊,她每天來給你上課要提前三小時出門,但從來沒遲到過。你呢,不愁吃穿,嬌生慣養,當然有任性的資本。”
孟年華頓了頓,看她把頭埋得快要貼到胸口了,最後道:“但你的任性給多少人添了麻煩,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說完她從沙發上起了身,往樓上走。
“桌上有飯菜,自己微波爐熱一下。”
左顏知道她媽不會誇大其詞來騙她,這天晚上是她爸開車送遊安理回家的,這麼晚了,路上不會堵車,但一去一回也花了兩個小時。
她想著遊安理離開前說的那些話,漸漸反應過來自己到底在鬱悶什麼。
可是她又覺得很委屈,明明是她被關在家裡十天出不了門,好不容易出去玩了會兒,也沒想過會給人添麻煩,怎麼就都成了自己的錯了?
但左顏是個自尊心極強的人,讓她沒臉沒皮地當作沒發生過,她實在是做不到。
所以第二天早上,她第一次盼著那個女人趕緊過來,好早點把這件事給翻篇。
然而當她掙紮了半天,好不容易鼓起勇氣開口道歉後,坐在窗邊的女人卻一點反應都沒有。
左顏見她還在卷子上麵寫寫畫畫,有些氣悶地道:“我在跟你道歉呢,你給點反應啊?”
“哦,沒關係。”
她說了一句,側頭看過來。及肩短發因著這個動作在肩上拂過,散落了一些在半空中,蕩開一點洗發水的氣味。
還挺好聞的。
左顏想著,卻又聽她道:“你想聽這個嗎?其實沒有必要。”
“怎麼就沒必要了,我做錯事情就道歉,你再原諒我,不就兩清了嗎!”
左顏急了,這人怎麼老是不按常理出牌。
遊安理有些無奈地放下筆,再一次抬起頭來。
兩人對上了目光。
“你知道嗎?”
她坐在窗邊,背對著上午最明媚溫柔的陽光,開口道。
“什麼?”
左顏有些看愣了。
遊安理輕輕一笑,回答道:
“你緊張的時候,心思全寫在了臉上,誰都能看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