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安理刷了門卡,又輸入了兩道密碼,才打開了大門。
密碼鎖是最近才安裝的,原本她不著急,想等裝修完再說,但發生了那件事之後她索性就提前安裝了。
她拉開門,對身後的人開口道:“進來吧。”
左顏抬起頭,看了眼門內,亂七八糟的心情還沒整理好,就被眼前的房子吸引了全部注意力。
她走進門,張望著屋內還沒做完的裝修,已經能大概想象出這套房子最後會是什麼模樣,臉上忍不住露出了期待的神情。
遊安理站在門口,抱著雙臂,視線一直放在左顏身上,不曾看過房子一眼。
半輩子積蓄就耗在了這套房子的上麵,她的內心卻始終沒什麼波瀾。
緊張的、興奮的、忐忑的、快樂的,諸如此類的情緒,這些年來伴隨著日益嚴重的失眠,她已經很少再感受到了。
當醫生不再給她開安眠藥的時候,遊安理不得不接受一個事實——她得換一家醫院,換一種醫生,才有可能治好。
但也可能就這麼下去,再也不會好了。
遊安理原本對這件事也沒有太大的感覺,因為除了失眠以外,彆的都不影響她的工作,甚至就算是失眠,她也能通過躺下休息這個行為來得到體力補充,再結合最健康的飲食和健身,大腦是否得到了真正的休憩已經不重要。
反正她的人生就是工作和賺錢,當這兩件事在正常進行時,遊安理的生活就能繼續維持。
——直到她開始在工作時出現注意力渙散和記憶力下降的狀況。
遊安理從不依賴電子產品,因為她總是更信任自己。
但某一天開始,她的手機和平板電腦成了缺一不可的東西,因為她需要時刻確認自己的工作日程表,還有每一天外出的行程計劃。
她的手表換成了具有導航功能和鬨鐘提醒功能的電子表,她的增肌健身計劃改成了增重,她的安眠藥被醫生禁止繼續服用,並建議她儘快轉到相關的醫院進行治療。
遊安理唯一不想再失去的,隻剩工作了,所以她這一次老實聽從醫囑,去了正規且權威的醫院,從最輕鬆的谘詢開始。
在情況好轉之前,她的失眠持續惡化,體重不斷下降,月經失調都成了不值一提的小毛病,而相比這些,更主要的問題在於她無法高度且長時間地集中注意力。
她的工作不允許任何失誤,否則她造成的損失會讓自己背上數不清的賠償金額,跌入穀底也不過一朝一夕。
而就在這樣一個漫長的、枯燥無味的過程裡,遊安理開始聯想自己的過去——在此之前,她從未將上鎖的箱子打開過。
醫生告訴她,這是腦功能阻滯和憂鬱性認知的第二組症狀,她會經常聯想到自己的過去,而且總是那些令她感到遺憾的、不如意的、甚至是她曾有的過錯。
遊安理並不太相信這些說法,換句話說,她從一開始就沒有對心理谘詢師這個行業有過信任感。
但她的確開始想起左顏。
在早上清醒地睜開眼睛的時候,在擠出牙膏將牙刷塞進嘴裡的時候,在按部就班給自己做食譜上的早餐的時候,在翻閱工作日程表的時候。
在任何時候。
遊安理已經很久沒有這樣清晰地回憶起有關於她的一切了。
於是相較於一開始的厭倦與排斥,遊安理終於開始坦然接受自己生病的事實。
——在病中,“過去”的占比遠遠超過了“現在”。
當遊安理學會和生病的自己友好相處時,她的工作也終於一點點回到了正常的狀態。
沒有人察覺她曾偏離過軌道,這是唯一一件好事。
哦不,或許不僅僅隻有這一件。
遊安理充分地回溫了一次自己的過去,不論是爛尾樓裡的童年,還是消毒水味道的青春期,亦或者是她最像一個普通人的那段短暫時間。
三十歲的遊安理已經擁有了她曾經最想要的一切,卻重新認識了“普通”兩個字。
原來做一個普通人,是那麼奢侈的一件事。
即使她肯用全部積蓄去換,也未必還能得到。
——原本遊安理是這樣悲觀地認為的。
“……我掐指一算,發現你這套房子哪兒哪兒都好,就差最後一樣了。”
站在大陽台上曬太陽的女孩轉過頭來,問她:“遊安理,房租一月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