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樁樁一件件,數也數不清,都是她看見了卻不肯去想一想的“答案”。
現在才去想,真的太晚了。
第二天左顏起了個大早,趁著最後一天的周末時間,跟遊安理一起找了搬家公司來搬東西,徹底把那邊打包好的箱子給搬了過來。
這麼一折騰,大半天時間就沒了,屋子裡也被堆滿,連個活動的區域都找不到。
遊安理昨晚上就把那邊的兩套房子都掛上了出租平台,正好有一個急著租房的人,家裡生了二胎,又要把父母接過來照顧孩子,一室兩廳的房子就不夠用,隻能找這種挨著一起的兩套房子。
看完房子後他就定了下來,直接跟她們簽了合同轉了賬。
左顏還沒有從搬出來的心情裡回過神,一切就塵埃落定,沒法反悔了。
明天還要上班,兩個人在外麵隨便吃了點東西,直接回了公寓洗漱休息。
一個周末的時間,讓生活發生了巨大的變化,左顏洗完澡的時候都還在回想這件事,總覺得心裡某塊地方是空的,讓她沒有太多真實感。
住了好幾年的地方,說搬走就搬走了。
要是遊安理願意,乾了三年的公司,也能說讓她走就讓她走。
這麼些年在這個城市裡打拚的一切,似乎一下子就都沒有了意義。
左顏吹乾頭發,看著鏡子裡的自己,一種難以言喻的陌生感湧上來,讓她有些恍惚。
鏡子裡的那個人,到底是二十六歲的她,還是十八歲的她呢?
她的人生究竟是在往前走,還是在死胡同裡不停地打轉,連一步也沒邁出去?
離開家的時候她一無所有,像個廢人一樣什麼也做不好,這麼多年過去了,竟然還跟以前一樣,甚至連唯一的優點都失去了。
現在的她,比過去的那個她,更加的不值得遊安理給她的一切。
懶人沙發上,抱著電腦的人還敲打著鍵盤,聽見浴室門打開的聲音,她頭也沒抬地開口道:“你選的那款沙發快完工了,周五應該就能交貨。要去看看嗎?”
左顏繞過地板上堆著的紙箱子,從床邊走過去,到落地窗前的另一個懶人沙發上坐下。
她沒有回答,遊安理抬頭看了她一眼,手裡的動作一刻沒停。
安靜隨著時間推移,讓氣氛也變得冷清了些許,屋子內隻剩下筆記本電腦的鍵盤聲。
遊安理的一雙眼睛藏在無框鏡片下,鏡麵倒映出電腦屏幕的熒光,一行行敲出的字符流動著,直至最後一個字符落定,她停下了動作。
將腿上的電腦放到小桌上,遊安理端起杯子喝了口涼白開,語氣平淡地問:“你想聊什麼?”
左顏蜷縮在沙發上,抱著自己的雙腿,聞言才抬頭看向她。
“聊聊護照吧。”
既然再怎麼回避,它都始終存在,那不如早一點清理創口,挖掉腐肉,痛是痛了點,但好過惡化下去,再也救不回來。
遊安理端著杯子,片刻後才輕輕放下,神情裡沒有了剛才的隨意。
該來的總是會來的,甚至真的到了這一刻,她才發現自己比想象中要平靜得多。
還有餘力調整一個舒服點的坐姿,麵對麵地進入談話狀態。
隻是在開口前,遊安理察覺到自己身上有什麼東西鬆開了,也許是枷鎖,也許是彆的。
“好。”她回答。
左顏對她的反應沒有感到意外。
如果遊安理不是這個樣子,那就不是遊安理了。
所以左顏才覺得難過,在自己刻意忽視的時候,遊安理做了那麼多不像她的事情,在那個過程裡,這個人又該有多痛苦?
想到這裡,左顏卻繃住了自己的表情,收斂了所有的情緒,開口道:“如果昨天我沒去找,你打算一直扣押我的證件嗎?”
“是。”遊安理連一點考慮的停頓也沒有,直接回答。
左顏抿起唇,好半晌之後才又問:“你讓劉經理改團建時間,把活動搞得那麼複雜,是想打擊我,讓我下定決心辭職嗎?”
這一次遊安理想了想,隨後回答:“算是吧。”
能得到的結果無非是兩種,辭職或者順利渡過難關。
但無論最後得到了哪一種,對她來說都是好結果。
左顏看了她很久,無聲的注視比言語更尖銳,有什麼東西也在這種寂靜裡悄悄炸裂。
“扣押我的證件,改了我的工資卡密碼,在工作上給我穿小鞋,在家裡勸我辭職,讓我幫你搞裝修,最後還要搬過去。”
左顏一件一件地數著,最後突然看著她問:“遊安理,我一直很想知道一件事。”
遊安理沒什麼表情地看著她,依然好脾氣地給了回應:“什麼事。”
“在你眼裡,我是不是還是十八歲?”
左顏的話音落下後,終於得到了一個沉默的反饋。
其實答案兩個人都心知肚明。
所以在今天之前,左顏不敢去想這個問題,更不敢去問。
在遊安理回國後的這段日子裡,她的一日三餐,上班下班,工作上的計劃安排,甚至連喜歡的電子產品和零食,都被遊安理安排得妥妥當當,堪稱是把她照顧得無微不至。
所以她才會在這麼短的時間之內,就忘了一個人生活的辛苦,也慢慢地廢棄了獨立生活的習慣和能力。
就像是回到了高三那年,十八歲的她過著無憂無慮的富足生活,想要什麼就有什麼,吃飯不用自己操心,功課也有遊安理一對一輔導,明明隻是一個補習老師,卻在生活的方方麵麵都把她照顧得很好。
左顏就是在那樣的生活裡依賴上了遊安理。
其實在遊安理出現之前,她在家裡也是會自己曬衣服換床單,自己整理房間,自己照顧生病的自己的。
但遊安理把她照顧得太好,她反而忘記了自己有手有腳,能一個人做到很多事情。
世界上不該是誰離了誰就不能生存的。
左顏也早在十九歲之前就已經明白,她必須要學會一個人生活,也一定會在某一天失去父母長輩們的庇護,獨自承擔一切,麵對一切。
然而二十六歲的她,卻在不知不覺間再一次忘記了這件事。
也再一次依賴上遊安理,無論是生活上,還是心理上。
遊安理的沉默讓左顏終於有了繼續說下去的機會。
而這種機會,錯過一次恐怕就不會有第二次了。
左顏無聲地深吸了口氣,鼓起勇氣看著遊安理那雙隱藏在鏡片下的眼睛,冷靜地繼續道:“遊安理,我二十六歲了,在你回來之前,我已經能獨立生活了。”
她一邊說著,身體微微往前傾,企圖拉進距離,讓對話更有說服力。
“我不是十八歲那會兒的小孩子,事事都需要你來安排,你也不是我的老師了。”
左顏觀察著遊安理的表情,見到那一點變化時便停了下來。
坐在對麵的人終於開口道:“所以你覺得我不能管你了是嗎?”
她說這句話的時候,鏡片後的雙眼垂著,不知在看哪裡。
左顏的鼻子泛酸,卻強忍住,用異常強硬的態度回答:“我現在不需要一個監護人,誰能管我,是由我來決定的。”
遊安理無所謂地點了點頭,從沙發上起了身,走向浴室。
“那就隨你便吧。”
左顏側頭看過去,那單薄消瘦的背影像是跟很多年前走遠的人重疊了一般,讓她連著心臟的十根手指都疼得有些發麻,甚至失去了知覺。
她知道,這次遊安理是真的生氣了。
隻有在真正生氣的時候,她才會擺出拒絕溝通的態度,不跟人爭論,也不反駁他人的意見和言論,像是徹底不在乎了一樣。
其實很多時候,她也的確不在乎了,畢竟她的感情少得可憐,分不出多少給沒有價值的人,所以當徹底失望後,她就會選擇放棄一段人際關係,連帶著也放棄了這個人。
這件事,左顏早在十八歲生日的時候就已經親身體驗過了。
所以她沒有打算體驗第二次。
花灑放出來的水慢慢變暖後,凍得僵硬的身體才回了溫,逐漸放鬆下來。
遊安理仰起頭,任由溫熱的水流從臉上滑落,跌入地磚上的縫隙,再流進排水口。
她一動不動地站了很久,直到狹窄的空間開始缺氧,溫度軟化了大腦,緩解了太陽穴的疼痛,她才睜開眼。
像這種故技重施,遊安理已經預想過了很多次。
甚至早在決定回國之前,她就推演過這種結局,就像左顏了解她,她也一樣了解這個人本性裡的弱點。
對其本人來說是弱點,對她來說,又何嘗不是致命點呢?
隻是她不肯認輸,偏要回來撞一撞罷了。
但長進也還是有的,遊安理拂開額前的濕發,平靜地想。
——至少這一次,她學會了更高明的語言技巧,而不是故作歇斯底裡,卻讓人一眼就能看穿。 w ,請牢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