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欽先去內室淨了手,回來替她斟了一杯茶,隨後才落座用膳。二人還保持著介於陌生和熟人之間的客氣。
沈瑤不打攪他,隨意翻開桌案旁擱的書冊,上頭密密麻麻寫著注解,沈瑤讀得不是很懂,卻辨認得出他的字跡格外好看,極其秀勁挺拔,
“侯爺的字寫得真好。”好到她特彆想要一幅回去裱起。
謝欽喝了一口湯隨意答道,
“幾個字而已,練一練也就成了。”
沈瑤俏著眼反駁,“哪有這麼容易?我自七歲習字,至今隻稱得上工整,與你是天壤之彆,”
“對了謝大人,你能否尋一幅不要的廢稿給我,我回去臨摹。”沈瑤想要他的字又不敢,便轉了個彎兒。
謝欽將湯喝完擱在案上,靜靜看了她一會兒,
“我並無不要的字帖,你若喜歡,我可以給你寫,你喜歡什麼?楷書還是行書?”
她都想要,權衡片刻,
“我想要楷書。”
“有喜歡的文章或詩詞嗎?”
沈瑤支支吾吾站了起來,挪到他書案附近,往上頭堆著各式各樣的書籍瞟了一眼。
“你隨便寫。”
謝欽喚來侍從將食盒收下去,起身回到書案,從身後架子處尋來一乾淨的宣紙攤開,
沈瑤見他打算下筆,立即挽起袖子幫著他研磨。
一截骨細豐盈的手腕露在外麵,雪白如脂,看模樣十分熟練,謝欽從筆架上挑好一支狼毫,淡聲問,
“你常研墨?”
“可不是。”沈瑤難得表現,笑起來臉頰紅彤彤的,“我家隔壁的劉嬸嬸有兩個兒子,老大在家裡乾農活,老二讀書,我以前常跟著劉二哥認字,回京之前,他考進了縣學,想必再過兩年,便可入州學了。”
言語間有幾分驕傲。
謝欽聞言目若幽潭,懸腕不語,頓了片刻,開始落筆。
謝欽寫了一篇《桃花源記》。
沈瑤探頭瞄了一眼,字字清雋挺拔,規整嚴謹,如同他這個人,細瞧一筆一捺十分有章法,同樣一個字,風骨有所不同,說不出的好看。
沈瑤崇拜字寫得好看的人,情不自禁道,“我回去裱起來...”
少女清甜的香氣襲來,隨著她一呼一吸,若有若無。
謝欽將筆擱在筆洗,“不是說要臨摹嗎?”
沈瑤彎腰將字帖捧好,訕訕一笑,“對對,回去臨摹....”
她才不臨摹呢,舍不得折騰這麼好的一幅字,想起方才注解上的行書,仿佛是一筆下來流暢瀟灑,與楷書風格又是完全不同,沈瑤心裡有些發癢,
“要不回頭您再寫一幅給我,這幅實在太好,我要收藏。”這大約是沈瑤第一回在謝欽麵前提自以為過分的要求。
小姑娘麵頰紅撲撲的,杏眼烏潤活潑,想是不擅長掩飾情緒,有些心虛。
謝欽看著她,深邃的眼底垂落一抹溫和。
朝中向他求字的不少,他一概拒絕,後來還是皇帝下旨讓他寫了幾幅,分賞給同僚。
他不寫是不想追名逐利,並非自視清高。
“先把字練好,回頭我滿意了,再給你寫。”很有夫子口吻。
沈瑤心裡咯噔一跳,頓生苦惱,這叫偷雞不成蝕把米,艱難擠出一絲笑容,
“侯爺這督促的人法子果然很妙。”
圓眼一溜,大不了不要了。
謝欽輕易便看穿她的心思,起身淨手,說出了一句連自己都意外的話,
“每日寫了送來書房。”
話落,兩個人都愣了一下。
謝欽目色黢黑,沒有避諱地看著她。
沈瑤眨了眨眼,心裡叫苦,她好像給自己攤上事了。
原先劉二哥也曾督促她習字,她實在是憊懶,寫了一會兒便坐不住溜出去玩,如今謝欽督導....沈瑤不敢想自己是什麼下場。
悶悶嗯了一聲,沒說答應,也沒說不答應。
謝欽也沒說什麼,眉頭微挑看著她,“還有事嗎?”
這是要逐客了,沈瑤抱著書軸識趣地離開,走到一半猛地想起這一趟的目的,灰溜溜折回來,從窗欞往內探出一張活脫的俏臉,笑眼如月,嬌靨酡紅,
“侯爺,能否在後院給我開一片苗圃,我想種果樹。”
謝欽頭也未抬,繼續提筆寫信,“後宅是你的地兒,你想怎麼著便怎麼著,無需經過我的同意。”
沈瑤心裡想,那才不是她的地兒,麵上卻露出真切的笑,“多謝侯爺。”然後高高興興回去了。
謝欽懸筆未動,目視前方的虛空,甚至能聽到她嘴裡輕哼的歡快曲兒。
這姑娘....
他搖搖頭,開始聚精會神批閱各地郡縣抄送的邸報。
接下來沈瑤便忙了,半日去後院開墾,半日在書房習字。
黎嬤嬤每日瞧著她對照謝欽的字跡臨摹,老臉快笑出一朵花兒。
“夫人是不知,外頭將咱們爺傳得神乎其神,字帖可是一千兩一頁,可惜有市無價,咱們爺不愛給人寫,陛下逼著他寫過幾回也是賞給了臣僚,誰又會拿出去賣?”
碧雲在一旁聽得雙眼冒光,“這麼說,這幅字可值錢了?”
沈瑤當然知道碧雲在想什麼,敲了她一記腦門,“閉嘴!”
碧雲嘿嘿一笑,訕訕躲開。
沈瑤尋黎嬤嬤要了一個人,這個人名喚平陵,是謝欽的心腹,平日幫著謝欽管著外務,沈瑤托他尋了一些樹苗,開始在後院做試驗。
得了謝欽相助,沈瑤過問他起居也多了幾分真心實意,謝欽回得晚,用晚膳的時候不多,沈瑤便著人給他備夜宵。這些事陸陸續續傳到老太太耳郭裡,老太太很滿意。
沈瑤臨摹歸臨摹,幾日過去卻從未往書房送過一回書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