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一過便是新春,薄雪如霜簇簇妝點著整個上京城。
初一清早,謝欽帶著沈瑤入宮給皇帝拜年,皇後缺席,坐在皇帝身邊的是一身粉紅宮裝的陳貴妃和滿臉朝氣的小太子,陳貴妃隻笑吟解釋了一句,“皇後昨夜偶感風寒,起不來塌。”陳貴妃是太子生母,出現在這裡並不奇怪,特意解釋一句,大約是皇帝對皇後有所懲罰,輾轉告訴沈瑤。
皇帝身子不適,沈瑤隔著珠簾給皇帝磕了頭便跟著陳貴妃在側殿嘮家常。
皇帝留謝欽在宮中用膳,謝欽拖到晚邊方回府,今日謝府門前不知來了多少人,謝欽故意不見,眾臣隻得失望而歸。
民間初二走娘家,且沈瑤去年與謝欽大婚,論理今年新春沈家要辦陪郎宴,隻是沈黎東入獄,沈家由官兵把守,出入不得,哪裡能辦酒席,沈瑤自然也沒打算回沈家,隻是年前還是吩咐黎嬤嬤封了厚厚的節禮送去沈家,算是還過去十年沈家往嶽州莊子送的月例。
沈黎東的除夕是在獄中渡過的,即便謝欽始終不曾露麵,刑部上下官員對沈黎東倒是客客氣氣,甚至好吃好喝供著,大家都是聰明人,謝欽可以怠慢沈黎東,他們卻不敢,人家畢竟是正經的翁婿,保不準哪日握手言和,到頭來吃虧的可是他們這些下官。
沈黎東被禮遇自然不肯消停,日日求著刑部尚書要見謝欽一麵,刑部尚書無奈,隻得如實告訴他,
“依著您的罪行,本該發配邊境,隻是謝大人去聖上跟前求了情,改為罷官奪職,準您回老家榮養。”榮養是不可能的,不過是刑部尚書的體麵話,說到底便是將他貶為庶民。
沈黎東呆了呆,一屁股坐在地上,徹底歇了心思。
沈家三位女兒去探望他時,他便告訴了這個結果,沈家雖被官兵封禁,卻是準許人探望,沈家三位姑娘回去便將事情告訴了段氏,段氏本就病得奄奄一息,得知沈家複出無望,越發氣得嘔血。
沈瑤沒去沈家,初二這一日卻不清閒。
謝欽上頭還有兩個姐姐,因著老太太傍著六房過,這酒席自然該沈瑤與謝欽來辦。
平南王妃夫婦帶著出嫁的女兒一家都來到謝家,這一回那怡寧郡主對著沈瑤便殷勤多了,一來她公公在謝欽底下當差,二來從謝欽分家的決心看得出來,謝欽將沈瑤看得極重,沈瑤又屢立功勳深得皇宮讚譽,她若再跟沈瑤過不去,便是傻子了。
謝欽上頭還有一位庶姐,外嫁多年,身子不好不曾回京,她在閨中時與老太太不合,這些年性子傲氣並不太歸省,今年大約是聽說謝家分了家,遣了晚輩來謝家請安,其中特意給沈瑤捎了兩車子禮來,平南王妃得知格外不順眼,隻是心裡慪氣歸慪氣,為了不被比下去,也收拾兩車子更為貴重的賀禮給了沈瑤。沈瑤不會占人便宜,依著規格回禮。
長房,二房和三房都有出嫁女,各自硬著頭皮扮了家宴,待午後,各房外嫁女都聚到老太太延齡堂拜年,老太太看著平日乖順的孫女們,有些舍不得,留了晚膳,沈瑤忙到戌時三刻方回故吟堂。
除夕那晚她硬生生撐到謝欽泄在她身子裡方罷休,代價便是腰疼得很。
謝欽忙完公務回來,就看到小嬌妻揉著發酸的腰歪在羅漢床上躺著,他坐在她身後,親自替她揉捏,笑著道,“要你下來,你還不肯,現在吃教訓了?”
沈瑤扭頭剜了他一眼,“你若是答應我,我何需親自上陣?”
“既是已破了例,以後你都順著我?”
謝欽不客氣道,“一次也不一定中。”
沈瑤氣得一腳將他踹開。
這時,丫鬟捧來泡腳桶進來,謝欽聞得裡麵有鬆乏祛濕的藥材,便揮手示意丫鬟退下,親自挽袖替她揉腳,沈瑤總算滿意了,被伺候得服服帖帖後,也就原諒了他。
“咱們去床上,你再幫我揉揉腰?”沈瑤掛在他身上撒嬌。
謝欽手掌溫熱力道均勻,比丫鬟嬤嬤手法還要好,她喜歡他伺候她。
謝欽抱著她上了床,隻是方才揉了片刻,沈瑤又不安分了。
她算了算,這幾日恰恰是兩次月事當中的日子,適宜受孕,養孩子講究緣分,也講究時運。
如今萬事無憂,是最好的時候。
她故技重施將謝欽給縛住,彆看沈瑤吃了虧,她性子倔,不達目的誓不罷休。
連著四日,夜夜笙歌。
到了初七這一日夜,沈瑤實在折騰不起,非要拉著謝欽在上,
謝欽念著大勢已去,也就隨了她,隻是將將起了個頭,謝欽身子一頓,忽然開了口,“我突然想起還有一份急信不曾送出,你稍待,我很快回來?”
沈瑤頗有些掃興,便扭扭捏捏嗯了幾聲。
目送他離開,倒頭躺下去,又喚碧雲進來服侍她更衣。
謝欽堅持離開並非真有書信要寫,方才抱沈瑤上床時,聽到暗衛發出了緊急的訊號,定是出了大事。
謝欽人剛到書房,平陵迎了過來,臉色凝重,
“方才沈府送來消息,夫人母親沈段氏吐血一盆,怕是不太好了。”
謝欽微驚,扭頭看向故吟堂的方向,沉默片刻,回頭問平陵,
“沈家宣太醫了嗎?”
平陵苦笑道,“沈大人關在牢獄,沈家被封禁,哪裡能請太醫,不過為首的將領念著您的緣故,還是將平日給沈夫人看診的一名老中醫給請了去,不過聽意思是無濟於事。”
段氏自沈展出事,一病不起,其中斷斷續續好了幾日,到了寒冬臘月吹了一口風病情加重,後來沈黎東入獄,人徹底就倒下了。
偏生朝中還未複印開朝,沈黎東的案子不曾落定,人出不來,沈家這個年自然過不好,段氏從不示弱於人,心中憤恨,病情一日重過一日。
謝欽眉頭微擰,抬了抬手,“去請範太醫。”
“是。”
暈黃的燈芒投遞在他修長的身影,長長的影子打在牆頭,被拖得無限長。
謝欽回了故吟堂東次間,隔著珠簾凝立,那道嬌俏的身影歪在拔步床上並未睡著,也不知她在擺弄什麼,纖細的玉臂從被褥裡探出,隔空撩著水花,柔軟的手指跟柳條似的擺弄風姿。
頃刻傳來她懊惱的嗓音。
“碧雲,你說若我養在京城,跟著沈檸一般教養,是不是也能擅長舞藝?”
她臂枝十分的柔軟,舞起來猶如柳條抖動,若自小習舞,必是傾城之姿。
謝欽看著這樣的沈瑤,心頭一片酸楚。
大約是他的腳步聲比平日要沉,碧雲很快發現了他,連忙住了嘴,默聲施禮退了下去。
沈瑤舞著舞著,手臂忽然被人抓住,她未轉身,隻是笑,
“果真是隻寫了一封信?對了,接下來數日你得空否,咱們去一趟通州吧,我想看看我的果圃....”
沈瑤絮絮叨叨說著,半晌不見身後有動靜,她不滿地扭過臉來,對上謝欽深邃的眼,
沈瑤見他臉色不對,大好的心情如同被潑了一盆冷水,“出什麼事了?”
謝欽如實道,“你母親病危。”
沈瑤心咯噔一下滑入冰窖。
木了片刻,身子不知不覺抖動起來。
她明明與段氏沒有感情,不知為何,心裡像堵了一塊石頭似的,渾身開始發涼,嘴唇都在打顫。
謝欽緊緊摟住她,察覺她抖得厲害,不敢箍得太緊,小心翼翼抱著,
“肆肆,你心裡難受就說出來。”
“我不難受,我為什麼要難受?”沈瑤眼神發直盯著他,負氣反駁。
可是下一瞬酸脹灌入眼眶,淚花自眼角溢出來,沈瑤嘶壓冷笑,突然換了一個人似的,
“好端端的怎麼突然就病危了?我這才回京多久她就要死?”
“我什麼都沒做她就死了?我還沒把她罵我的話罵回去呢?”
“我發過誓,要讓她求我喊她一聲娘!”
“不,死的是段氏,不是我娘...”
沈瑤語無倫次地說著,腦子裡如同塞了一團漿糊,雙手箍著腦筋試圖迫著自己冷靜下來。
謝欽眼被她的淚刺痛,隨後打橫將她抱起,大步往外走。
沈瑤起先掙紮,可掙紮了一下下便停下來,仰起眸,似有雪珠從半空灑下來,冰渣子紮在她臉上,她心裡從未有這麼空。
這麼多年來,自出生到今日,沈家一直是她心裡的刺是她繃緊的弦,每每瞧見段氏,她忍不住就想懟她幾句刺她幾句,現在那個人快要沒了,她要去哪裡泄憤....
平陵看著謝欽抱著沈瑤出來,立即套好馬車,迎著二人上車,馬車飛快地朝沈府駛去。
路上,沈瑤神色呆呆靠在謝欽身上,眼珠蒙了塵般沒有半分光彩。
從謝府趕到沈家要跨過正陽門,馬車再快,也得兩刻鐘往上,時不時有暗衛遞來消息,告訴謝欽,太醫已抵達沈府,謝欽安撫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