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快到年宴的日子,天公作美,一連晴了幾日。前陣子積的雪化了,便滴滴答答的從噌亮的琉璃瓦簷上滴下來。
趁著年下這幾天難得的好天氣,綴衣帶著慈安宮裡的一眾大小宮女們將整個慈安宮都清理了一遍,被褥衣裳,還有她的書籍之類的物件都曬了好幾天,今日更是連櫃子那些笨重物事都被倒騰出來曬了。
一院子的宮女們忙忙碌碌的進出打掃,小太監們也幫著搬東西,還得整理這偌大院子裡的花盆雜物。
柳清棠一個人閒閒的倚在躺椅上曬太陽,和前邊那熱火朝天的場景隔著一道綠蔓牆,有聲響傳到她這裡也不顯得吵鬨,隱約的說話聲和嬉笑聲這樣聽起來倒是彆有一番趣味。像是她還未入宮之前,聽到街上熙熙攘攘的感覺,真實又有生氣。
許是她這些年來犟著性子要做好一個稱職的太後,處處端著架子,肅著一張臉。久而久之,這慈安宮就越來越安靜起來,養的這一院子的宮女太監各個都說話細聲細氣安安靜靜。平日裡不管是什麼人都是進了這慈安宮就得少說話,聲兒壓低著說話,好像變成了一個不成文的規定。
其實柳清棠不在乎這些,隻是發覺過來的時候已經變成了這樣,後來也就懶得再去多說什麼。
綴衣端著一壺新沏的茶,從綠蔓牆外走進來笑著道:“主子,前邊有些吵鬨了,不如奴婢讓人給您搬到後麵的花園子裡去?恰好那裡兩株臘梅開了,香著呢。”
柳清棠擺擺手,“不用了,我就在這裡躺一會兒就是了,也不怎麼吵。你也不用拘著她們了,快要過年了也讓她們鬆快鬆快,都是些小姑娘。”
“噗……主子這說得好像自己多大了似得,主子您過了年才二十一呢……還年輕的像朵花骨朵兒似得。”桃葉也走進來,笑得眯起來的大眼睛看著特彆嬌俏。
柳清棠搖頭失笑,她哪裡是二十,前世都已經是三十了。但這話不能說,柳清棠轉口問道:“桃葉你回來了就是說事情都辦好了?”
“誒……明兒個的年宴都準備的差不離了,往年都做慣了的。宮裡沒什麼新花樣,無非就是照著去年來一次。熱鬨倒是挺熱鬨,就是主子你明兒個又得勞累一番,好幾個宴輪著,得從早上吃到半夜呢……”
綴衣倒了一杯茶遞給柳清棠,“那宴上的菜大多油膩,端上去放久了這冬日裡很快就要結上一層油花,可不能吃。主子,還是往年一般給你備些點心吧。”
想到每年這幾日柳清棠就覺得煩,明日年三十,又是世家命婦官員夫人們的賞梅宴從早上到中午,又是犒賞百官的午宴一直到晚上,晚上這宴完了,還要在終歲閣和皇室裡的人一起吃個家宴,還得守夜到半夜。
“唉,明日又要累一遭,還是趁著現在有時間多歇會兒。”柳清棠摩挲著手中的杯子歎氣。“我這邊沒什麼事,你們忙自己的去吧。”
柳清棠說完複又想到什麼,出聲囑咐道:“秦束回來了就直接讓他來我這裡。”
“是,主子,您就是不吩咐我們也知道的……”桃葉笑嗬嗬的說,擠眉弄眼的讓綴衣忍不住點了一下她的額頭,搖搖頭一副無奈樣子拉著她離開了。
柳清棠將抿了一口的茶放在小幾子上,腳尖在地上點了點,搖椅就靜靜的晃動起來。一隻手蓋在眼瞼上,透過手指的縫隙去看天上的藍天白雲。乾淨澄澈的藍和柔軟的白讓人看得心情舒暢,連想到明日那幾場宴變得有些煩躁的心情都平複了。
看了會兒天,柳清棠又去看旁邊的綠蔓牆,那是金銀花藤。到了春日四五月份的時候,這裡就會開滿金銀花,那時才是好看,香氣又濃,她在屋子裡頭都能聞得到。討了個金銀金銀的彩頭,這花在這宮中倒是有不少,許多宮道上都有。
宮女們喜歡拿這花泡水喝,還有泡澡洗臉做香囊香枕,綴衣也是年年都給她弄這些。柳清棠躺在那裡想著想著,就想到了女兒家該會的女紅,不由伸出手看了看指尖上的幾個紅點。
她前幾日也不知道是怎麼想的,看到秦束每日從後麵過來都把手攏在袖子裡,那手用了藥還是有些紅腫,就想要給他做副袖套。
其實她讓人去女工坊吩咐一句讓人做好了送來就是,不然她跟前也有許多女紅不錯的手巧宮女,她們也能做。可她那時也不知是怎麼了,就是忽然想要親手給他做一副。
女紅,她身邊的綴衣和桃葉都很是在行,每年給她做褻衣便服鞋子,還有發帶枕套袖套香囊那些,但柳清棠自己就完全不會。她娘親在她一兩歲的時候就去了,父親對母親感情很深,後來也沒續娶。柳府裡沒有女主人,她父親又是個大男人,不知道要怎麼養女兒,於是在府中隻有一些嬤嬤能教導她,但是完全壓不住她的性子的情況下,柳清棠十分自由的長大了,不要說是女紅,她基本上是什麼都不會的,隻除了因為有興趣從小練到大的字畫。
她不會做,隻能讓綴衣教她。結果和綴衣這麼一說,她驚訝的手中的茶杯都掉了,教她做袖套的時候都仍是不敢置信的表情。
看她那表情,柳清棠也多少有些不自在。她從來沒覺得自己該學會那些東西,去討好某個會成為她夫君的男人,所以她從小就是一點不在意的。後來進宮,隻見了她名義上的夫君,病怏怏在床上躺著的先帝幾麵他就死了,她更不用去學那些。
結果如今她主動去學這個,為了給秦束做袖套……柳清棠越想越覺得彆扭,都有些退縮了。但是忽然間想到那次,秦束抓著個涼了許久的手爐不放的樣子,就默默的接著學了下去。
隻是,她大概是真的對這方麵沒有天分,那在綴衣桃葉她們手裡穿梭飛舞的針線一到她的手裡就變得不聽話極了,讓她紮了好幾次的手。弄得如今兩隻手的大拇指,食指和中指上都是針尖紮出來的小紅點,捏點東西手上都隱隱的疼。
好在在她耐心耗費完之前,那袖套已經做好了。儘管和綴衣她們做的十分有差距,但是好歹是她親手做的,秦束無論如何也不該嫌棄才對。柳清棠莫名覺得有些送不出手,所以那袖套在她床上躺了兩日了。
她每日睡覺之前都瞪著那副不怎麼好看的袖套運氣,幾次想要直接叫了秦束過來然後把袖套扔給他,又覺得怎麼都開不了口,最後隻能把袖套扔到枕頭下不去看。
其實就算秦束上輩子對她忠心耿耿為她而死,她也不用這樣。金錢權勢她什麼都能給,現在想想其實給這些東西反倒最簡單了。
一開始她還沾沾自喜著秦束那傻子對著她那點心思,都快把整個人送給她麵前了。結果現在想想,霍的反應過來,她自己可不是都快陷下去了,還天天在那得意著呢。
如果她不是對秦束有意思,怎麼會關心他手腳凍不凍,東西用的夠不夠,會不會因為她某些話難受。可若說是,她又沒像話本裡麵那樣變得多愁善感動不動迎風落淚,還時常因為想到對方失神,更不會有那種書上說的患得患失。
感情這東西還真是怪異,說來就來了,她都還沒弄清楚這究竟是什麼。
柳清棠想起這些天困擾自己的問題,不禁皺起了兩道彎彎的柳眉。
正想著,綠蔓牆後走進來一個身穿藏藍色的袍子的身影。
“請太後娘娘安,奴才回來了。”
見秦束回來,神遊天外的柳清棠精神一震,從搖椅上做起來朝他招手。“怎麼樣?事情可都吩咐妥當了?”
“是,監造處說出了年不到半個月,宮外二皇子的新府邸就能拾掇出來。”
因為準備在年後就把現任慈安宮的大太監總管寧公公換下來,所以柳清棠最近就開始著手讓秦束沾這些事。和他前世一般,明裡暗裡都有,主要負責傳達她的旨意,代她做一些她不方便做的事,以及管理一些陰私的事,畢竟這宮裡可不是一直都會這麼風平浪靜,再過上兩年她那外甥小皇帝後宮就得進人,到時候才叫熱鬨呢。
想起前世那時候被攪得烏煙瘴氣的後宮,柳清棠懶洋洋的勾唇笑。她這次要好好做她慈祥溫和的老太後,可不想動手去替皇帝外甥整頓他的後宮,最後還討不得好。她還是多和麵前這家夥相處比較好,沒那麼多空閒時間去應付小皇帝。柳清棠想著,抬眼去看秦束。
他一身年下新換上的藏藍色衣袍,配著黑色的錦冠,腦後還垂著繩結,穿著短靴站在綠蔓牆下,讓柳清棠怎麼看怎麼覺得順眼。
話本裡有一句話她還是要承認的“情人的眼中出西施。”她看秦束可不就是這樣,從前看著覺得他陰沉木訥,如今都變成了害羞自卑,連前世那處理事情的狠辣手段現在想著也變成了果決。
這麼說來,其實她喜歡這人也沒什麼奇怪的。喜歡就是喜歡,既然如此,她們是該多親近才對。柳清棠敲了敲搖椅的扶手嘖了一聲。
秦束站在那裡表麵看上去鎮定,其實心頭忐忑。感覺到太後娘娘的目光一直沒有移開後,他就開始不斷的回想自己剛才是否說了什麼讓太後娘娘心情不好的話,還是太後娘娘對於自己辦的事不滿意。
“秦束,你過來。”
聽到這句話,秦束明白過來,太後娘娘隻是又想看到他為難的表情了。一種無奈又溫柔的情緒忽然就溢滿他的心間,於是他低聲回答道:“是。”眼看快到年宴的日子,天公作美,一連晴了幾日。前陣子積的雪化了,便滴滴答答的從噌亮的琉璃瓦簷上滴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