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段路並不遠,一會兒就到了儘頭,那裡已經有一頂軟轎在等著。柳清棠自然地收回手,秦束便也把手放下,縮進袖中,退後一步讓綴衣上前。綴衣帶著兩個宮女上前扶柳清棠上了轎,給她把裙擺整理好,這才打下軟轎上的布簾子,退到軟轎兩側。
八個專門抬轎的太監穩穩的抬起轎子,往香雪院而去。軟轎前後簇著一群人,沿著那紅牆青瓦的長長宮道安靜的行著。寒冬的風迎麵拂來,讓一眾宮女太監都縮著脖子垂下臉。
待到行至一處平常宮道,柳清棠忽然意識到些什麼,抬手拂開了一片簾子往外看去。她們經過的這處宮牆另一側有一棵柳樹,現下光禿禿的,有幾片枯葉落在宮道的青石路上,顯出些蕭瑟。
柳清棠看著那裡乾淨的石板,不自覺的去尋找秦束的身影。他就在轎旁,安靜的垂首走路,手攏在袖子裡。他離她很近,近的能讓柳清棠看清他因為吹著寒風而有些微微烏青的嘴唇。柳清棠默默看了他一會兒,放下了簾子,端坐著閉目養神。
方才他們走過的那處有柳樹的宮道,正是前世秦束生命消逝的地方。她想起了那時候他看著她,渾濁的眼裡似乎鎖著許多許多的心事,但是他沒有時間說也不願意說了。隻是那樣直直的看著她,大概那是他一輩子第一次那樣大膽。
這麼些日子的相處以來,柳清棠好像有些明白上輩子秦束的心情了。他的喜歡沉重又絕望,從沒想過她的回應,他隻當做那是他一個人的事,藏得深深的,半點都不讓她發現。
就算是這輩子,她那麼明確的表達自己的意願,他還是不敢相信。明明那麼渴望,但是卻踟躕著不肯靠近。嗬……隻不過,他注定是不能拒絕她的,現在不敢相信也沒關係,她還有許多的時間來讓他明白她的堅持。她柳清棠,可是個和他同樣固執的人。
遠遠看到這群人,香雪院前守著的太監唱喝聲便響了起來。聽到這聲表示太後娘娘到來的唱喝,香雪院裡一群群聚在一起說話的各家夫人小姐有一瞬間的安靜,隨即停了話頭四散開坐到自己的位置上,齊齊看著門口。
柳清棠走進去的一瞬間,眾人站起來請安,一時間無數或清脆或溫柔的女聲回響在這處。目不斜視從中間穿過福身的眾人,徑自坐到主位上,柳清棠這才叫了起。
柳清棠浸淫朝堂十幾年,身上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氣勢,這麼沒有表情的一落座,整座殿內都安靜下來。各家夫人小姐都眼觀鼻鼻觀心,個個挺著腰背看著麵前的案幾,沒有一個敢在這種時候偷眼去看上首的柳清棠。
柳清棠見這情況也很是無奈,這些貴夫人小姐們畢竟不是那些經了風浪的朝中大臣,大多都養得和嬌貴的花朵似得,她還真怕大聲些都能給她們嚇出些好歹來。可是她習慣了在許多人麵前裝出這幅不苟言笑的模樣,人人都道太後娘娘威嚴端莊,若是她現在溫和的和這些人聊天,恐怕她們受到的驚嚇會更加的大。
每每有宴會,開始的一大半時間幾乎都是這種情況,到後麵才會好上一些。許多時候柳清棠都得一直端著臉等著這些人習慣,還輕易不能露出不快厭煩的情緒,否則隻要她皺眉,這些人又會瞎緊張上一段時間,那麼整場宴會就是大家一起僵著。
想起某次桃葉和她神神秘秘的說起,在禹京這些夫人之間流傳著“太後娘娘當年一人拿著劍砍殺了反叛王爺蕭南和以及十幾位大臣,血濺了滿身都沒眨過眼”,還有“太後娘娘討厭吵鬨所以削掉了慈安宮百來號宮人的舌頭,無一人敢反抗”這些誇張的流言,柳清棠真是覺得頭疼。
這麼一直僵著也不是個辦法,柳清棠看了看天色,對旁邊早早來做準備的桃葉道:“開宴吧。”
“是,太後娘娘。”桃葉拍了拍手,就有兩隊宮女端著菜點走進來,整齊有序的呈上熱菜,同時撤下那些桌麵上的糕點。
宮女們走動的聲音還有杯盞的聲響打破了殿內的安靜,柳清棠坐在最上首將下麵各人的動靜看得清清楚楚,自然看到了好幾個表情都僵硬了的夫人小姐悄悄鬆口氣的樣子。不由忽然覺得好笑,這些人是把她當做洪水猛獸了呢。
上完了菜,又有宮女送上了溫好的酒。眾位女眷喝的酒自然和男人們喝的是不一樣的,多是不醉人的果酒和花酒。這次梅宴上用的就是去年冬日裡,用這處院裡的梅花釀成的酒。色澤清亮,聞上去還有一股清甜的香。
“這是去年冬日摘下的梅花,用雪水釀的酒,眾位都嘗嘗吧。”柳清棠為了讓自己看上去熱絡些,再度開口道。
結果這麼一說,弄得這些夫人們都緊張兮兮,無比聽話的立刻端起桌上的酒杯,柳清棠還看到一位大概十三四歲樣子的小姐,左右看看生怕落後彆人,急急的端起杯子一口乾了一杯酒。結果嗆得臉通紅隻能用帕子捂著嘴,還要儘量不發出聲音,看的柳清棠都為她著急。
她旁邊那個年長一些的婦人,大概是她的娘親,焦急的看著她後又小心的抬眼看坐在上首的她有沒有生氣。
柳清棠隻當沒看見,對身後的桃葉使了個眼色。桃葉一笑,會意的下去讓人給那位小姐準備水和茶。然後柳清棠發現,整個宴會中那位小姐用自以為隱晦的好奇目光看著她。事實上不止那位小姐,還有幾個第一次進宮的夫人小姐,在漸漸緩過來的時候,都偷偷在看她。
那個傳說中的太後娘娘是這樣的啊!柳清棠都能在那一雙雙眼睛裡清楚的看清她們都在想些什麼了。
雖然柳清棠真的很想當做自己沒有看見,但是事實上坐在高位,下麵每一個人的小動作她都看得清清楚楚。比如那些看她一眼又趕緊移開,但是一會兒又忍不住看她一眼的夫人小姐們。
沉默的吃到巳時正,將差不多冷了的菜端下去,眾人從宴廳移到了賞梅專用的一處院子。那處院子有一座大大的方亭,三麵敞開,被錯落栽種的梅樹包圍著,吸一口氣鼻間滿滿的都是清冽的香。
地上鋪著厚厚的柔軟毛毯,放置了好幾個燒得正旺的熏爐,還垂掛了簾幔。所以即使敞開著也不怎麼覺得冷,實在是個賞梅的好地方。
那些女眷們來到這個被盛開的梅樹包圍的亭子,明顯放鬆了一些,聚在一起喝茶吃點心賞梅,不時會和旁邊的人低聲說些話,氣氛這才鬆快起來。
結束了梅宴已經是午時初,再過半個時辰,柳清棠還要趕去鳴光殿和皇帝一起參加犒賞百官的午宴。趁著這個間隙,她才得以稍作歇息。
“秦束,你說我是不是長得很嚇人?”殿內隻剩她和秦束兩人,柳清棠靠在椅子上讓秦束給她捏脖子,忽然幽幽的道。
秦束想起整場宴會裡那些女眷們對太後娘娘的態度,還有太後娘娘稍覺鬱悶的樣子,竟然覺得有些想笑。一邊悶頭給她按捏脖子,一邊認真安慰她道:“娘娘長得一點也不嚇人。”
柳清棠聞言興致勃勃的等著他接下來的話,比如“娘娘不僅不嚇人還非常的美麗動人”之類的,可是許久都沒見他要接下去。柳清棠不由轉過頭來看著他,秦束正捏的認真,待發現太後娘娘用十分莫名的眼神看著自己後,回了一個疑惑的眼神。
“娘娘,可是有什麼吩咐?”他遲疑的問道。
柳清棠聞言嘴角一哂,又轉過頭去。秦束一直都這麼不會說話,她已經習慣了。
這時,綴衣提著一個食盒走進來。將食盒放在桌子上,端出一蠱八珍粥道:“主子,吃些東西吧,你在宴上不方便都沒吃什麼。”
將粥放在柳清棠麵前,綴衣又拿出一條溫熱的濕巾。“主子先把唇脂擦擦,好用些粥,待會兒再補上。”
柳清棠接過濕巾,開口道:“知道了,綴衣你也先下去吃些東西歇會兒吧,待會兒還有的熬。”
綴衣本想拒絕,但是看一眼秦束又覺得自己好像明白了主子的真正意思。想著不能打擾主子的好事,她順從的退下了。
柳清棠看懂了綴衣的表情,不禁反思起自己平日裡是不是總是做這種事,所以才常常被綴衣和桃葉誤會。上次她和秦束就是在花園子裡親了親,結果綴衣就偷偷摸摸的來問她要不要熱水和膏藥。
本來還沒想那麼多,但是看到綴衣那眼神,柳清棠忽然覺得這種時候其實也挺適合做些什麼的。看了看自己手上那應該用來擦去唇脂的濕巾,柳清棠一笑,隨手將之放在一旁。
“秦束,來……”
滿意的將自己唇上的膏脂儘數塗到秦束唇上後,看到他僵硬又認命的表情,柳清棠十分有再塗些唇脂然後蹭滿秦束整張臉的衝動。如果她真的那麼做了,說不定秦束的表情會更加的精彩。
幾乎是想到秦束僵著張大花臉的樣子,柳清棠就蠢蠢欲動了。可惜柳清棠還記得時間並不充足,隻能遺憾的暫時放下這個念頭。
不過,來日方長不是嗎?柳清棠眯起眼睛笑,“秦束,過來我給你擦乾淨……”一段路並不遠,一會兒就到了儘頭,那裡已經有一頂軟轎在等著。柳清棠自然地收回手,秦束便也把手放下,縮進袖中,退後一步讓綴衣上前。綴衣帶著兩個宮女上前扶柳清棠上了轎,給她把裙擺整理好,這才打下軟轎上的布簾子,退到軟轎兩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