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清榕長得俊俏,行事做派又是一貫的儒雅溫文。聽秦束這麼一說,失笑搖頭也顯得十分的和藹可親,毫不介意的再次說道:“當年清棠十三歲時,便已經絡繹不絕有有意與柳家結親的人家來問,還有找了各種方法來柳家拜訪的。那些人中不乏清貴出身的官家公子、皇商世家的商場天才、書香門第飽讀詩書的翩翩公子等許多人,俱都是由我去接待。”
“當時清棠書畫雙絕才名在外,又有柳家這個招牌,真可謂是一家有女百家求。那時我便問清棠,她要如何選擇。”柳清榕一邊細細的說一邊讓秦束坐下,還親手給他倒了一杯茶。
秦束聽見方才那句話後,魂魄都有些飄忽不定,也就暫時忘記了那些尊卑禮法,順著他的意思愣愣的坐下來聽他說,手中握著被塞過來的一杯清茶。
“清棠當時與我笑說,不論選哪一個都是一樣的,因為他們要的是擅書畫有家世的柳家女,而她實際上卻是個頑劣固執的小女子,說不準人家娶了她沒多久就要給送回來。”柳清榕悠悠的喝了口茶,“而後我便說她不是怕被人送回來,而是嫌棄那些人還不夠好。”
“她便理直氣壯的點頭與我說,他們裝出的那種溫柔的樣子實在讓人覺得彆扭。不管對方是什麼身份,她要嫁一個真正對她好到讓她覺得每天都想笑的人,否則就不嫁,待在家裡讓哥哥和父親養著。”
“清棠那丫頭看著常笑嗬嗬的,但是一旦有什麼真是難哄。每天都能讓她開開心心的人我還真不覺得這世上會有,便和她開玩笑的打賭,說若是她能找到那人,帶到我麵前,我就……”柳清榕語氣一轉,有些沉痛的道:“我就把我所有的私房錢全部都輸給她。”
秦束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麼反應了。腦子裡亂成漿糊,許久才理清“太後娘娘把他帶到國舅麵前所以他就是太後娘娘想嫁的那人”這個因果關係。
但是一得到這個結論他就更不敢置信了,他什麼優點都沒有,什麼都沒有為太後娘娘做過,不僅沒讓她覺得開心還總是不會說話惹她生氣,並且還是這樣一具身子,怎麼能……怎麼能擔得起太後娘娘一個“嫁”字。
太後娘娘是在開玩笑?但是剛才太後娘娘和國舅看上去都不像是開玩笑。但是不是開玩笑的話,太後娘娘為什麼會看上他?這似乎變成了一個無解的死局,無論如何想都不對。
秦束聽了話後就愣在那裡,柳清榕便一直悄悄的借著喝茶的姿勢上下打量他,然後小聲對旁邊一直淡定喝茶的楊素書道:“看他這樣,顯然是還沒有反應過來啊。清棠還真是任性,沒有和人家好好說說就把人扔到我麵前。”
“清棠應當是自己不好說,所以想讓你這個哥哥代勞,畢竟她是女孩子家。”楊素書麵如冠玉,笑得春風和煦。
“她可不會有不好意思的時候。”柳清榕說著,注意到楊素書的笑,俊俏的臉龐上也出現了一個笑容:“看素書你笑的一派風流佳公子模樣,莫非是準備對這位做些什麼?若真是那樣,可得小心清棠生氣。”
假公子真女人的楊素書沒有理他,自顧的道:“說來,若不是後來清棠突然接到旨意入宮,其實她開始是準備想嫁與我的。”
楊素書這話一出,不僅神遊天外的秦束瞬間來了精神謔的看向她,連柳清榕都沒能把持住,差點失手甩掉了手上的茶杯。
“秦束,清棠應當多少與你說過我的情況吧。”楊素書說的肯定,秦束也答得乾脆,“太後娘娘確有稍稍提及楊大人的事。”
“我頂替著我死去哥哥的身份,這樣子不能嫁人,更不能娶親去耽誤無辜女子。清棠那時候被那些上門提親的人鬨得煩了,就偷偷與我商量,乾脆直接嫁給我,同時解決了我們兩個人的事。”楊素書說話的時候,乾淨的黑眸一直看著秦束。
秦束聽著這話,感覺自從知曉楊太醫是女子之後就再沒有過的嫉妒心,又開始冒頭了。這時候他可顧不得對方是不是女子,隻要想到太後娘娘曾經想嫁給對方,他就泛酸。
深愛一個人的時候,就連她喜愛一朵花,他都會嫉妒那朵花搶走了她的目光。
“知曉我是女子還這麼在意,可見你很喜歡清棠,這樣就好。隻要你一直像現在這樣喜歡清棠,清棠就會越來越喜歡你。清棠是個很溫柔的人,你給她多少,她就一定要還你更多,並且她不愛開玩笑。縱使你現在不相信,日後久了就會相信的。”
楊素書身為醫生,慣會察言觀色,早就看出了秦束的問題,因此她的眼神溫柔下來,看著麵上看上去沒什麼表情的秦束,像個溫和的姐姐那樣教他道:
“我見過你許多次了,也發現了一些事。秦束,我想告訴你,多相信自己一些,也多相信清棠一些。她不會隨意對一個人好,而一旦對一個人好了,就會一直好下去。剛才我再次發現,你太過緊張了,不管是對待你和清棠之間的問題,還是和清棠相處都是這樣。我能猜到你在想些什麼,無非是清棠的身份和自己的身份,但是她不在意,也請你去習慣著不在意吧。”
“清棠想說的,由我們的口傳達給你了,你明白嗎?”楊素書說起話來舒緩又溫和,眼神明亮,很容易感染人,就算是對她一直有莫名敵意的秦束也不自覺的聽了進去。明白了她說這些話的用意之後,秦束不由在心中為自己曾有過的陰暗心理感到羞愧。
他來到柳府後第一次放鬆了表情,站起來對楊素書和柳清榕頷首行了一禮。
“秦束明白了,多謝二位提點。”
他自從知道要來柳府之後就在緊張,緊張見到太後娘娘喜愛在意的人們,怕他們會因為他習慣性的壞臉色對他有不好的看法。又怕太後娘娘萬一說起這事,她的親人友人不讚同,會讓太後娘娘為難,還怕自己的身份以及一切會給她丟臉。
或許還有股心虛。他覺得自己配不上太後娘娘,但是偏偏不舍拒絕,和太後娘娘走得那麼近,就像在毀壞一幅名畫,現在看到收藏愛護這名畫的人,感覺不自在極了。
但是他是多麼幸運,遇見的是這樣開明而聰慧的兩個人。秦束明白他們不可能不對他這個宦官的身份沒有意見,但是因為太過關心愛護太後娘娘,隻希望她自己覺得開心,希望有和他們一樣在乎娘娘的人****陪在她身邊,所以他們才看上去沒有那麼在意他的身份。
這樣溫和的態度,已經比他想象的好了太多太多。秦束想著楊太醫說的那些話,一下子就想到了太後娘娘給他做的那雙袖套,心裡的不敢相信和不確定忽然的就消失了。他的心就像是在石縫裡生長的那株草,終於牢牢的抓住了腳下的土地。
如果太後娘娘想,他拚了這條命也要順著她的心意讓她高興,讓她得到想要的。有人說在宮裡做奴才的人都很膽小怕死,因為膽子大不怕死的人在宮裡活不下去,宮裡的奴才,特彆是他們這些沒有根的太監,是貼著地雜草一樣活著的,膽小怕死才能每走一步都謹小慎微。
秦束覺得自己就是這偌大皇城裡最平常的一個奴才,他也確實膽小,因為他將太後娘娘放在心裡那麼久也不敢去碰。但是他最怕的卻不是死,而是太後娘娘捉摸不定的心,現在他看清了,便什麼都不怕了。
“感情清棠是讓我們來給她開導人的。”柳清榕安靜的也聽了這麼一會兒,一拍手笑道,隨即又瞪了一眼楊素書,“嫁給你?你們這兩個小丫頭真是異想天開!看被父親知道了你們兩都得抄兵法抄上幾百遍。”
“當年父親讓我去招待那些公子少爺的時候,他自己還躲在一旁偷偷看,還有一次為了試探一家公子,還親自帶著一群親衛隊去嚇唬人家。那父女兩都是沒一個滿意的,後來父親乾脆把人都趕了出去不許再上門。就算清棠沒有被召進了宮,父親那挑剔勁恐怕也不會把她嫁人,更不要說是嫁給你這個假小子了。”
楊素書任由他念叨,自己但笑不語,端的是淡然如風。
柳清榕見她沒有反應,頗覺無聊的把目光重新放回到安靜的做背景的秦束身上。
“秦束,你想不想聽清棠小時候的糗事?”看這秦束這麼不敢親近自家妹子,一口一個太後娘娘,都是因為了解的還太少,一旦知道了她小時候做的那些糗事傻事,那距離可不就能拉近了。柳清榕為自己出賣妹妹的行為找了個光明正大的理由。
太後娘娘小時候的糗事?秦束沒能抵擋這個誘惑,默默的提起茶壺給國舅爺添了茶表示自己很感興趣。
“咳咳,那就先給你講一件吧,那是她七歲時候的事了。我比她大上五歲,那時候十二。有一天她硬是鬨著要上街,我被逼的無奈,就帶著幾個人陪她上街了。誰知道她其實不是想去逛街,而是去佛雲寺。她不知道從哪裡聽來的皇後娘娘,也就是我們大姐姐要在雲佛寺上香。大姐剛進宮一年,我們家沒有女眷,不好帶清棠進宮見她。一年沒能見到大姐的清棠大概是很想她大姐,就想著偷偷進去看她。我一個沒注意被她溜了,找到雲佛寺去才知道她最開始就打算到這裡來。”
“本來也沒有什麼,皇後在裡麵上香,周圍都派了重兵把守,她一個小女孩進不去。我以為她最多在外麵轉轉見不能進去就回來,可是,她那能耐,我找到她的時候她正灰頭土臉的坐在地上哭呢。”似是想到那時候兩個包包頭散亂,臉上沾了灰哭的黑一道白一道的小女孩,柳清榕不厚道的朗笑出聲。“秦束你可想象不出來她是怎麼了。”
“據抓到她的官兵說,是被她在雲佛寺的後門外牆上找到了一個狗洞,她就準備鑽進去。但是她小時候貪吃,整個人吃的滾圓滾圓的,那小腰粗的就卡在那裡了。被卡在那裡她掙紮著然後剛好被巡邏的官兵聽到聲音抓到。人家也拿卡在那裡的她沒辦法,又不能傷了她,隻能找人一點點的敲牆,把那個狗洞生生敲成了一個大洞,才把她拉出來的。”
“她倒好,自覺丟人,怎麼都不肯說自己是柳家小小姐。人家官兵還要拿她問罪呢,她就乾脆耍賴,扯著嗓子坐在地上哭,一邊哭一邊說人家欺負她一個小女孩。頭發散了一半,衣服上都是黑灰,鞋子也掉了,坐在地上哭的眼睛都腫了,小花貓似得……”
懷著激動心情聽著太後娘娘小時候的豐功偉績,秦束一邊新奇的同時,一邊覺得內心深處有什麼東西塌掉了。
“說到這個,作為清棠的好友,我自然也是知道不少的,便也來湊個熱鬨吧。”楊素書慢悠悠把杯子一放,也開始揭起好友的老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