瘦小的秦束根本打不過這個壯實的表哥,隻能抱著頭護著肚子,一言不發的讓他的拳頭落在身上。眼睛透過縫隙,死死的盯著那本從他手裡拽出來扔到一邊的書。
秦束恨極了這一家人,做夢都想著他們為什麼不去死。他站在灶台旁邊,總會想著自己手上如果有毒藥,一定會扔到飯菜裡麵,毒死他們。可是如果真的有毒藥他會下嗎?秦束冷靜的想,如果這一家人被他毒死了,官府很容易就會抓到他。他沒錢沒路引,逃跑都不能。這一家人已經讓他這麼痛苦,難道他還要為了這些人賠上自己一條命?不值得。秦束相信自己終有一日一定會讓這家人悔不當初,但是現在他要忍耐。
他要忍耐,秦束在心裡一遍遍的告訴自己,然後蹲下身從灶下抓了把灰扔進了湯裡,順手用勺子攪了攪。反正都是灰糊糊的看不出來,他也喝不到這湯。做完這些,秦束沉沉的神色才有了那麼一點點鮮活,隻是轉瞬即逝,一下子又變回那種死氣沉沉的樣子。
幾年轉眼就過去了,秦束十歲那年,宮裡有人來采買太監,願意去的給二兩銀子當作安撫費。
人人都知道太監是什麼玩意兒,若不是家裡窮的快要餓死,誰舍得把孩子送去當那斷子絕孫的太監。可秦束的舅媽,為了那二兩銀子,將秦束給推了出去。
“我們養你這麼多年,你現在也這麼大了,難道不應該自己出去做事養自己了,還想賴著我們一輩子不成,那皇宮裡是貴人們待著的地方,讓你去是為你好,你不去就是不知道好歹。”她說的理直氣壯,虛偽尖酸的臉看得人倒儘胃口。
秦束一直都知道這家子都不是人,但是在這種時候,還是不可避免的覺得荒唐。五年,他在這裡當牛做馬任打任罵,就是養條狗,宰了之前也得難受一會兒。可他們……還有良心這種東西嗎?
“這小東西真的有十歲?”來采買的人也是個太監,指著瘦瘦小小的秦束有些不滿意。
“是是是,這孩子很聽話的,就是不愛吃飯所以看上去小了點,等長開了就好了。大人您看,他成不成?不然沒有二兩銀子,少一點也行的。”秦束麵無表情的被舅舅推搡到來人麵前,聽到他這樣迫不及待的想把自己賣掉,終於徹徹底底的在心裡將親人這個詞燒成了灰。
秦束想,他竟然是五年都沒明白,口口聲聲的恨他們,到底還是喊著舅舅舅媽,想著哪天他們願意施舍一點溫情。他自己都覺得自己又可憐又傻了,於是他就幡然醒悟起來,那點子血緣親情管什麼用呢。
那個太監挑剔的看了秦束兩眼,最後恩賜一般的點了點頭,“看著不是個多話的,跟著來吧。”
秦束頓了頓就跟著走了,臨走前,一眼也沒看那對拿著二兩銀子笑得開心的夫妻,他們當然也沒想跟他說話。
沉默的跟著一群差不多大的孩子一同進了宮,也不知道到了個什麼地方,秦束隻覺得自己一輩子第一次看到這麼高的牆,這麼大的地方。在他眼裡,本來狹窄的隻有一個小小四方院落的天地,似乎突然間就變得寬闊起來。
在那個不知名的宮殿裡,秦束和一同來的那些人一起過了兩天,這兩天他們什麼也不用做,有發下來乾淨的衣服,還能吃飽。秦束大概是在那家裡餓怕了,就算吃不下也還要逼著自己多吃一點再多吃一點,直到撐得想吐。晚上睡在床上,蓋著柔軟的被子時,秦束心裡忽然就生出一股希望,或許來這裡是對的,說不定以後他會越過越好。帶著這股希望,他放鬆了神色睡著了。
他還不明白男人沒有了根代表著什麼,隻模模糊糊的知道那是斷子絕孫。他現在隻是因為每天能吃飽飯,有衣服穿,能睡在床上感到無與倫比的滿足。
兩天後,他們開始淨身,秦束在等著的時候聽到一句“儘去其勢”,他懵懵懂懂的不太明白是什麼意思,在周圍的人討論裡才弄清楚,就是說身下長著的玩意兒全部切掉的意思,等切完了就像女孩子下身差不多。秦束沒見過,不知道女孩子那裡是怎麼樣的。但是聽著先頭進去的孩子在慘叫,然後被人用板子抬出來,下身一片血跡的樣子,他忍不住捏住了自己的手。
不隻是他,那些在這兩天活躍起來的男孩子們,見到這個場景都不約而同的安靜下來,還有膽小的這時候就已經嚇哭了。很快就輪到了秦束,他臉色也有些白,但是比起大多數人都要鎮定。他躺在房間裡一張光禿禿的床上,被人用白布綁住了手臂腿腳和下腹,褲子也被脫了,有個中年人拿著一把鐮子似的刀在火上烤,在他腿腳淤青傷痕上多看了幾眼。
秦束隻記得自己喝了一碗很苦的湯,神智就有些不清,下身被人擺弄著,然後便是尖銳的疼痛。那痛就好像活生生把人剖開再用手在肉裡攪動,痛的秦束從迷糊裡清醒過來,忍不住像之前那些人一樣痛呼出聲。
那真是太痛了,比在那個家裡麵被打還要痛上很多。秦束整個人痙攣著往上挺又被人按著壓下去,細瘦的手上青筋爆出來顯得有些可怖。到後來秦束已經痛得不知道發生了什麼,等回過神來已經在一個不透風的大房間裡。
那些和他一同進了宮淨身的人都被放置在這裡,他們統一被綁住手腳睡在一個床板上,床板上有個可以活動的洞讓他們就這樣排泄,床下放著鋪了火灰的盆桶。因為這幾十號人排泄都在這裡,房間裡有一股騷臭味和腥味。
有人在哭,還有人在痛苦呻吟。秦束煞白著臉閉著嘴,不發出一點聲音,直挺挺的像具屍體一樣躺在那裡。因為稍一移動下身就傳來鑽心的疼痛,就是躺著不動也會不時覺得疼,斷斷續續的折磨叫人恨不得一頭磕死了痛快。
他們這時候很少能吃東西,隻喝一種湯,喝了之後就會腹瀉。聽說是為了減少他們的小便次數,因為那裡割了現在還沒長好,現在還不能小便。秦束不記得自己在那裡麵待了多久,三天還是四天,在這期間,有人因為下麵沒長好腐爛了,然後就發燒活活燒死,還有人就是活生生痛死的,而秦束再一次扛了下來。
再次踩到地上時,他甚至有種恍若隔世的感覺。然而苦難遠遠沒有完,他還要經曆抻腿。來給他們抻腿的老太監說,如果不抻腿,他們日後就會佝僂著腰,一輩子都挺不直。
秦束從小就受足了苦難,沒人告訴他男兒要挺直腰背,但是他就像是身上有股不服輸的韌勁,無師自通的把瘦骨嶙峋的腰背繃成個板子。一輩子彎著腰佝僂著身子,聽到這個,秦束怎麼也不願變成這樣。在其他人都痛喊甚至逃跑的時候,秦束默不作聲的開始抻腿。
每抻一下就好像心肝都碎了一次,身體不由自主的劇烈的顫抖起來。秦束抖完,吸一口氣咬牙忍住,強迫著自己抻腿,到最後受不了了便咬在自己的手腕上。他手上沒多少肉,咬著骨頭都嫌咯人,那手腕被他自己生生咬出了血,深深的牙印都陷進皮肉裡。
秦束一直以為自己受了這麼多苦,日後就會慢慢好起來,就像他以前聽過的一個詞“苦儘甘來”。他大致知道那說的就是受了很多苦之後好日子就會來,他覺得這是個很好很好的詞,讓人聽著就覺得有希望。
隻是命運又一次的捉弄了他。
這宮裡有伺候主子的奴才,也有伺候奴才的奴才。對主子來說,他們這些人都是奴才,但是在奴才裡,品級大的和品級小的之間,品級大的也是半個主子,小的還是奴才。
秦束在那個家裡當了五年奴才,如今進了宮,就真的變成了奴才,還是個給奴才當奴才的小奴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