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母見狀滿意了點, 說:“先叫人去查,千萬彆把事情鬨大, 要是這個姚蜜真是關肅和葉純的女兒,咱們就想辦法叫她滾出北京,中國這麼大,哪裡收容不了她?她在關肅跟葉純眼皮子底下呆了二十多年都沒找到, 要是剛到彆的地方去就被找到了,那隻能說是造化弄人。”
就能力而言,辛母肯定比辛露強多了, 現在這事被她接手, 辛露也能放心。
“就是這個人挺討厭的, 嘴巴也特彆毒,”想起今天發生的事情,她忍不住抱怨:“媽, 你得替我出口惡氣,我活到這麼大就沒受過這麼大的委屈!”
辛母拍了拍女兒的手,說:“放心吧, 都交給我了。”
說著,她站起身來:“你早點睡吧,時間也不早了,這件事到此為止,彆再跟彆人說了。”
姚蜜對辛家這事一無所知。
因為記掛著上午去辦落戶的事情, 第二天她六點多就起來了, 拿出手機來點了個外賣填肚子, 又打電話給爺爺。
村子裡邊人普遍醒得早,電話響了兩聲,姚爺爺就接起來了。
“蜜蜜?”
“爺爺!”姚蜜開開心心的說:“告訴你個好消息,我買房子了!”
姚爺爺這時候正在家下麵條,聽她聲音這麼歡快,不由自主的跟著笑了:“是嗎?那可太好了,我們蜜蜜終於能在首都安個家了!”
他玩笑著問:“有沒有給爺爺留個地方睡啊?”
“有有有,我忘了誰也不能忘記爺爺啊!”
姚蜜說:“爺爺,我這邊還有點事沒辦完,過幾天我回去看你,順便把你接過來吧?這個房子可好了,周圍環境也好,到時候你就出去打打拳溜溜鳥,要不就跟老頭老太太聚在一起聊聊天,多好啊!”
“我不去,你彆瞎忙活了啊,”姚爺爺抗拒說:“我要是走了,家裡邊那幾畝地怎麼辦,牛怎麼辦,雞怎麼辦?我不去。”
“爺爺!”姚蜜氣悶說:“你之前不是還叫我給你留地方嗎?現在我都留了,你怎麼還不來?”
鍋裡的水滾了,姚爺爺把麵條放進去,用筷子攪了幾下,看著它變軟之後,才歎口氣,說:“蜜蜜,爺爺老了,沒力氣折騰了,人上了年紀之後對外邊的花花世界就沒那麼感興趣了,落葉歸根,這就很好。”
姚蜜聽得有些難過:“爺爺。”
“我知道你想孝順我,爺爺心領了,隻是爺爺在鄉下過了這麼些年,早就習慣這邊的生活了,一下子挪到城裡去會憋出病來的,”姚爺爺說:“你有這份孝心,就時不時的回來看看我吧,彆的什麼都不用。”
姚蜜有點不甘心,隻是知道爺爺脾氣倔,決定了的事情就不會輕易更改,就沒急著再勸。
捂著手機想了會兒,她說:“那起碼先把那幾畝地賣掉吧?一年到頭掙不了多少錢,還那麼辛苦……”
說到這兒,姚蜜不禁難過起來。
網絡上的直男癌們動輒說我們親媽那個年代怎麼樣怎麼樣,說那時候的農村婦女生完孩子第二天就下地乾活,然後又用這做對比說現在的女人太矯情,生個孩子就要死要活的,還動不動有產後抑鬱症,都是從小嬌生慣養給寵壞了。
可他們大概不知道農村地區有多少中年婦女常年徘徊在藥店和醫院的針灸房裡,不知道農村地區有多少中年婦女腰間盤突出、成宿成宿的腰疼,不知道農村地區有多少中年婦女腿部骨骼變形,上廁所的時候腿疼的蹲不下……
姚爺爺當了近二十年的兵,當初轉業就是因為受了傷,再後來拿轉業費在首都買了房子,民政上幫著安排了個清閒工作,好容易要安頓下來了,姚母跟姚母她媽又盯上了老人的房子,想方設法的把人給擠兌走了。
姚爺爺還沒當兵的時候就在老家跟父母兄弟們一起務農,辭職回去之後又重操舊業,整修完自家的老屋之後,第二年又把之前租出去的土地收回,自己養了頭牛,重新開始了種地生涯。
他本來就是受了傷轉業的,農田裡的活計也格外磨人,再加上又愛抽煙喝酒,身上沒什麼大病,零零散散的小毛病卻不少。
他的背彎了,臉上的皮鬆了,有點掛不住肉,經常腿疼,晚上還時不時的咳嗽。
姚蜜也勸他去醫院看看,但老人家執意不肯,說是自己還壯實著,沒什麼大事。
可姚蜜知道,他其實是心疼錢。
全套體檢坐下來得一千多,要是真查出什麼問題來,更是個無底洞,那時候姚蜜還沒大學畢業,姚爺爺得給她攢錢,寧願自己吃點鹹菜大餅,也不叫她受委屈。
姚蜜想到這兒之後心裡就開始難受,鼻子也有點發酸:“爺爺,把地賣了吧,我有錢了,你乾嘛還那麼辛苦啊……”
“我要是把地賣了,家裡的牛吃什麼?”
姚爺爺說:“行了,我的事你就彆管了,我有數。”
一說起那頭牛,姚蜜就忍不住想吐槽。
從前養牛是因為沒有機械,要靠牛的力氣犁地,現在農村機械都普及了,養牛其實就是為了生小牛賣錢。
一頭小牛從小養到大,過一年時間就能換個一萬左右,就農村地區來說,這收入已經不算少了。
聽起來特彆美好,對吧?
隻要喂喂牛,發情期配上就能生小牛,差不多侍候一年就能換一萬塊入賬,但事實壓根就不是這樣的。
牛是個活物,它得吃東西啊,而且吃的還特彆多!
清晨喂一次飼料喂一次水,上午喂一次飼料,中午喂一次水,下午喂兩次飼料一次水,晚上還得再喂一次水,就這些得搭進去多少工夫?
而且飼料也不是從天上掉下來的,而是地裡邊莊稼的副產品。
花生的枝葉杆磨碎做糠料,玉米掰掉棒子之後成捆的往前送,姚蜜老家那邊養牛基本上就喂這兩種東西。
姚爺爺七十多歲的人了,還種著六畝地,隻是地裡邊產出來的根本就不夠牛吃,他老人家還得在秋收時節幫彆人把玉米從地裡邊放倒,作為報酬,等人家剝完玉米之後把玉米杆運回家去喂牛。
老家那邊還沒有收玉米的機械,所謂的把玉米放倒,就是拿著鋤頭一棵一棵的從地裡刨出來。
一畝地種的再怎麼稀,幾千棵玉米也是有的,三鋤頭放倒一棵玉米,老人家要全力揮動上萬下鋤頭,才能完成一畝地的工作量。
姚蜜想想那副畫麵,就覺得心疼。
她不說話了,姚爺爺也沒吭聲,這麼過了會兒,他聽見姚蜜在那邊小聲哭,心就軟了,說:“蜜蜜啊,爺爺就是個農民,享不了福,留在老家這兒就挺好的,這是真心話,不是糊弄你……”
姚蜜說:“爺爺,那你好歹先把牛給賣了吧?我現在大學畢業了,也有錢了,我可以養你,不需要你再養我了,那你還過得這麼辛苦做什麼?”
姚爺爺又沉默了會兒,然後慢騰騰的跟她商量說:“那好吧,牛先不養了,但是地還得種。”
姚蜜:“……”
行吧行吧,家裡那頭牛對姚爺爺來說就是珍寶,現在能鬆口答應賣掉,也算是姚家的一大步了。
她心裡邊轉著一個主意,隻是這時候還不能說,擦了擦剛才流出來的眼淚,說:“那爺爺,你得說話算話啊,今天就打電話讓收牛的人過去,我這邊的事情忙完之後我就回家,到時候要是牛還在那兒,我就把它趕出去!”
姚爺爺嫌棄的說:“行行行,我知道了,馬上賣馬上賣!”
姚蜜聽他這聲音,就能想象出老頭現在的表情,忍不住笑了一聲,說:“那到時候我再帶你去做個體檢吧?咱們出去走走,找個地方旅旅遊?您不是一直想坐一次飛機嗎?我帶您去坐好不好?”
姚爺爺沒坐過飛機,姚蜜也沒有,但是她對這個記得特彆清楚,因為村裡有戶人家的兒子在上海工作,幫自己爸媽定了機票,叫老兩口去上海玩了一圈,回村之後老兩口立即就成了村裡的名人,說起上海的時候兩手都叉著腰。
那時候是個暑假,姚蜜做完飯之後喊在外邊乘涼的爺爺回家,倆人看著新聞吃炒豆角,然後姚爺爺就說起那老兩口坐飛機的事了,他說我要是能坐一次飛機的話,哪怕中間從天上掉下去也值了……
這話說的太心酸了,沒錢的人可能體會不到這種感覺,姚蜜也沒坐過飛機,但那時候她想象中的飛機票價格就是幾千塊錢,雖然貴,在她心裡邊這價格完全不能跟爺爺的生命劃等號。
因為當時太震驚,也太難過了,所以這句話她一直都記得。
姚爺爺不知道還記不記得這事,反正聽姚蜜這麼說是挺高興的,先說了句:“等我把花生種完就去。”
然後才想起來自己養的雞:“那家裡那十幾隻雞咋辦?”
“殺了吃肉,一天一隻,”姚蜜頭大的說:“趕快吃完拉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