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老夫人怔了許久,才算是回過味兒來, 如果說之前那副態度是想叫關肅給個交代, 所以才故意板著臉做生氣狀, 現在就是真的動怒了。
“關肅,你這是幾個意思?”
她猛地一拍桌子, 怒氣衝衝道:“你這不是在嫌棄你的兩個舅舅,是在嫌棄我啊!”
“媽,我真沒有,”關肅臉上帶著點無奈的笑, 一攤手, 說:“您自己也聽見了, 斷絕關係是舅舅說的,窮親戚上不了台麵,這話也是舅舅先提的, 他覺得跟咱們家再繼續保持交際太痛苦,我這個做外甥的也不好強求啊。”
“你!”關老夫人被他一句話堵回來, 心口都開始發悶:“你舅舅這說的不是氣話嗎?你怎麼能當真呢!”
“氣話?我看他說的都挺真實的啊。鄭家要做生意, 行,那是我親舅舅, 是您的親弟弟, 我吃肉, 他怎麼著也能喝口湯。他想走動關係, 行, 我厚著臉皮去嶽父家去說情, 人家能幫的也都幫了,仁至義儘了,他們還有什麼不滿足的?”
關肅心下冷笑,臉上不顯,隻心平氣和的說:“媽,您自己想想,我跟小葉結婚這麼多年了,我嶽父家有一個算一個,誰像我舅舅這樣辦過事?小葉家有一個親戚到我們家來撒過潑,發過酒瘋嗎?”
關老夫人看著兒子冷淡的臉,惱怒交加:“我明白了,你這是變著法的說你嶽父家好,覺得你親娘家裡邊不行啊,可關肅你彆忘了,你娘姓鄭,不姓葉!”
“我沒說您不姓鄭啊,您要不是姓鄭,我能叫鄭家人興風作浪這麼多年?就我那兩個舅舅、兩個舅媽,哪個是省油的燈?”
同樣的說辭重複了無數遍,關肅是真覺得有點倦了:“但媽,實話好說不好聽,今天我必須得講。”
關老夫人冷笑:“你說!我聽聽你能說出個什麼花兒來!”
“媽,世界上任何情分都是有限的,一次兩次三次四次,再深的感情也經不住這麼消磨。”
關肅歎口氣,由衷的說:“您是我媽,我爸去的早,您辛辛苦苦的把我拉扯大不容易,所以我得孝順您。您掛心的事就兩個,一個是孫子,一個是娘家,前一個是不可能了,所以後一個我不想叫您失望。”
關老夫人臉上微微一緩,就聽兒子繼續說:“自己舅舅家,能拉一把我就拉一把,能幫忙就幫忙,我那兩個舅舅好吃懶做,不想出去跑業務,就趴在關家身上吸血,我也忍了,由著他們吸又能吸多少呢,能叫您心滿意足、安度晚年,我認了,但他們不能算計我的女兒,不能算計我的家人,這是我的底線!”
關老夫人聽得眉頭一跳:“他們算計姝姝了?”
“您以為姝姝為什麼會生氣,還跟舅媽回嗆?您知道鄭家人辦了什麼事嗎?您想都想不到!”
關肅說到這兒,眉宇間不由自主的帶出來幾分冷意與不屑:“我那兩個舅舅把姝姝叫過去,是叫她相親的,相的是誰?鄭馳,還有我二舅舅家的一個孫子,您說說,這是正常人能想到的事嗎?”
“姝姝才回來多久啊,今中午跟我和小葉一起吃了飯,下午我回家跟您說這消息,我兩個舅媽在旁邊聽見了,一出門就去找姝姝吃飯,安排著相親,您真覺得他們是覺得姝姝人好,想娶回去當孫媳婦啊?要不是貪圖關家的財產,想打歪主意,我把頭擰下來當球踢!”
鄭老二之前打電話過去隻是哭嚎賣慘,關老夫人哪裡知道這中間還有這種曲折,臉上訕訕,有些不自在的說:“哪有你說的那麼嚴重,說不定是那孩子誤會了……”
“她都二十幾歲了,馬上就大學畢業,這有什麼好誤會的?!”
關肅聽她給鄭家人辯解,臉色愈加冷了:“媽,從前姝姝沒回來,有些話我懶得跟您掰扯,但現在不一樣了,咱們得開門見山的把話說清楚。”
“您之前跟我提過遺囑的事,說是早做打算——我就不信您平白無故的會想著兒子死了之後的事,我說句不中聽的話,要是不出意外的話,您得走在我前邊吧?遺囑的事情到底是誰攛掇著您提的,我不問不說,不代表我不知道!”
不是東風壓倒西風,就是西風壓倒東風,關肅聲音氣勢往上一抬,關老夫人那邊就弱了:“你舅舅他們也是好心……”
“好心會盼著我死,會想著我死之後遺產怎麼分?”
關肅嗤之以鼻:“您叫他們消停點吧,不出意外的話他們肯定死在我前邊,有這個閒心不妨早點給自己立好遺囑,彆把手伸這麼長,管自己外甥家的事!”
關老夫人被他這麼一頂,就說不出話來了,哽了半天,才結結巴巴道:“你兩個舅舅這麼做,私心肯定是有的,但再怎麼著都是親戚,你說他們有心要害你,要害姝姝,那我是不信的……”
“我不想知道他們心裡邊怎麼想,我隻看他們怎麼做。”
關肅一抬手,止住了關老夫人的話頭,然後道:“媽,今天我既然說了,那就乾脆說個痛快——姝姝回家之前,我就立下遺囑了,財產一分三份,施渺一份,捐出去一份,鄭馳一份。”
關老夫人還不知道這事,聽完臉色猛地一變,忍了又忍,到底還是說:“施渺是施家的孫子,又不姓關,你分給他三分之一?還捐出去三分之一,你這真是……”
關肅聽得一哂,眼底迅速閃過一抹嘲意:“媽,我留三分之一的財產給施渺,是因為他是我的繼子,也是因為他管我叫爸爸。我跟小葉結婚的時候她沒瞞我,從頭到尾我都知道他的存在,決定跟小葉結婚的時候我就答應她得把那孩子當成親生兒子對待,我說到做到。再則,施家老兩口人也好,我對施渺好,人家投桃報李,明裡暗裡的不知道幫了我多少,兩家關係尷尬,從來都不往來,但是我得記著人家這份情啊。至於捐出去那份,就更簡單了。”
說到這兒關肅暫停一下,摸出一根煙來點上,又伸手把窗戶推開了:“我覺得姝姝還活著,雖然她不在我和小葉身邊,但是做父親的得給孩子積德啊,我多做點善事,希望老天有眼,能回報到孩子身上,沒想到就是這麼巧,沒過多久,施渺就聯係我和小葉,說有姝姝的消息了。”
他抽了口煙,沉默一會兒,才說:“媽,立遺囑的事情小葉知道,施渺也知道,姝姝要是回來了,他拿到的份額肯定就沒那麼多了,但即便如此,那孩子也一點沒猶豫,四下裡查探奔走,確定之後就告訴我們夫妻倆了,以後您也彆總說我沒兒子了,那就是我親兒子。”
關老夫人聽得默然,半晌過去,才彆過頭去,說:“他不還是姓施嗎。”
關肅聽得眉頭一跳,注視著老太太,冷聲說:“那我還姓關呢,姓鄭的是死是活關我屁事!”
關老夫人惱怒道:“你!”
關肅也不怵她,淡淡笑了一下,又說:“媽,你說要是第一個找到姝姝的不是施渺,而是鄭馳,他會怎麼做?他會把姝姝帶到我麵前嗎?”
關老夫人眼皮往下一耷拉,說:“那是自然,你是他表叔,姝姝是他的表妹啊。”
“不是吧,媽,你心裡明白的。”
關肅笑的有些譏誚:“姝姝沒回來之前,我立了遺囑,打算給鄭馳三分之一的財產,不是因為我欣賞他,也不是因為跟舅舅家感情深,就是因為你是我親媽。年輕時候當了寡婦,一個人拉扯我長大,怕我日子不好過,都不敢改嫁,不知道受了多少委屈,我得對你好,不然我虧心啊,可你看看你掏心窩子對待的都是些什麼人啊?!我這些年對他們不薄吧?可他們呢?半點都不感激,隻想著算計我的家產,坑害我的女兒,這種親戚我還要了乾什麼?!”
關老夫人聽得心裡難受,氣惱娘家人不爭氣,又不能真的狠下心去撒手不管,嘴唇囁嚅幾下,隻無力的辯駁說:“他們也沒什麼壞心思,鄭馳,鄭馳那孩子不也是一表人才嗎。”
“他算個狗屁的一表人才!娶我的女兒,他配嗎?!”
關肅心裡邊壓著的那股子火氣終於忍不住釋放出來了:“姝姝自己有男朋友,比身家比相貌比言談舉止,哪一條不甩他十條街,他哪來的勇氣敢娶我女兒?!”
想到鄭家跟辛家轟轟烈烈操辦的訂婚宴,他神情譏誚:“他不是跟辛家那個姑娘訂婚了嗎?怎麼,現在發現我女兒條件更好,就想踢掉辛家娶我的姝姝?你怎麼保證以後出現條件更好的女人時,他不會棄姝姝而去?利儘而散,這種人靠不住!”
關老夫人聽得五臟悶痛,臉也跟著白了:“哪有這麼嚴重……”
“媽,事到如今我也不瞞著你,姝姝回來之後,我就去重新立了遺囑,施渺說了,他姓施不姓關,小葉的財產他拿一半,關家的他一分不要,小陳也沒意見——這麼通情達理的兩個孩子,你打著燈籠也找不到!”
關肅說:“我就姝姝一個孩子,捐出去一部分做公益,剩下的全都留給她就是了。她要是能吃這碗飯,那就好好經營,實在沒有天分,那就交付給信托基金,每個月領生活費,做個富貴閒人,我辛辛苦苦半輩子打下的基業,寧肯扔出去被風刮走,也不給那些心懷叵測的小人!”
關老夫人一聽施渺沒要關家的財產,嘴巴就被堵上了。
從法律層麵上來說,施渺是繼子,理所應當繼承一部分財產,從情感上來說,關肅也對這繼子更加親近,現在人家一毛錢都不要,鄭馳這個八竿子才能拐一拐的外甥憑什麼伸手來要遺產?
關老夫人知道兒子這做法合情合理,隻是天秤另一邊是自己的娘家人,她怎麼都狠不下那個心來,隻得妥協道:“你就姝姝這一個孩子,全給她就全給她吧,我沒什麼好說的。但你之前在電話裡邊說要從鄭家撤資,還把鄭馳和其餘幾個小輩從公司裡邊開除,這就有點太不近人情了……”
鄭家有這麼個外甥靠著,這些年攢下的家底其實也不算少了,再則生意場上不看僧麵看佛麵,總得給關肅麵子。
但是倘若關肅現在從鄭家公司那邊撤資,再把鄭馳幾個人踢出關氏集團,這明擺著就是跟鄭家鬨崩了,以後也肯定不會庇護他們,那鄭家的未來就很難說了。
關肅聽關老夫人這麼講,一點也不覺得奇怪,但是也一點都沒心軟:“媽,斷絕關係、再不往來的話是我舅舅自己說的,我就是應承了而已,你怨不到我。再則,我也跟你說句掏心掏肺的話——要是沒有姝姝,那也就算了,我死之後哪管洪水滔天,但現在我都決定把公司交給姝姝了,那肯定要把他們一起掃出去,沒的商量!”
他斷然道:“我還活著呢,這群人就不安分,等我死了,姝姝輩分低,人又年輕,不定會被他們怎麼拿捏呢,不趁我有能力的時候清理乾淨,難道還等著以後生出禍事來?媽,你心疼你弟弟,可我也心疼我女兒!”
關老夫人一拍桌子,說:“你這不是心疼女兒,是要把你兩個舅舅都趕儘殺絕啊!”
“趕儘殺絕?”關肅好笑道:“您知道舅舅家有多少家產嗎?”
關老夫人哽了一下,怒道:“你是鐵了心要這麼乾,是吧?”
“該說的我都已經說了,”關肅把煙掐掉,道:“您要是覺得我太狠心,太不近人情,那您不妨自己試著去創創業,到時候您的公司我不要,您全都留給兩個舅舅吧,我不怨您。”
關老夫人臉頰上的皺紋都在哆嗦,按著心口喘了半天,終於憤怒道:“滾!你給我滾出去!你這麼看不上我,乾脆就去當葉家的兒子好了,還搭理我這個老婆子做什麼?滾!”
關肅注視她一會兒,然後站起身來,拿起外套搭在手臂上,大步走了出去,吩咐管家顧看好老太太,就從樓梯那兒下樓,準備去嶽父家吃晚飯。
這母子二人對決的時候,鄭家人在病房裡亂成了一團,鄭老二哭天喊地的跟自己姐姐撒潑,就是希望她能站在自己這邊幫著對抗關肅夫妻倆,謀取更多好處,哪成想關肅連解釋都沒有,直接就順著他的話頭把關係給斷了。
電話掛斷,鄭老二的心臟好像也跟著跌進了萬丈深淵,環視一周,他聲音艱澀的說:“這,這是開玩笑的吧?關肅瘋了嗎,我們可是他的親娘舅!”
大房媳婦這時候已經醒了,歪在病床上埋怨他:“你聽聽你說的那都是些什麼話,關肅聽了能不生氣嗎?這不,直接就順水推舟,把關係給掐斷了!”
鄭老二心慌意亂,煩躁道:“說的輕巧,那你怎麼不打電話,偏偏叫我打?”
大房媳婦冷哼一聲,拍了拍身下的病床,說:“我這不是身體不舒服嗎?不然能輪到你來上陣?”
“都彆吵了!”鄭老大沉著臉說:“先商量一下這事怎麼收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