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宮翠之前被投放時已經發覺,這裡並不是現代英國,所處的時間大概在十九世紀後葉。
第二次工業革命正如火如荼地進行,古老的日不落帝國放射出衰落之前最後的明亮輝光,一半身子還沉淪在階級和傳統的泥潭裡,另一半則攀上時代的列車,掙紮著向前邁進。
而大洋的彼岸,某個從它的殖民地脫胎換骨的年輕國家正在飛快地成熟,也渴望著應有的地位。
科技、社會、商業、國際形勢——一切都在變革。
十九世紀的末尾,英國仿佛是時代的一個小小縮影,那些會被記載在曆史書上的三言兩語化成龐大的漩渦,新與舊在此地迅疾地演化交替。
劇情中的人物當然無法窺測到命運的發展,隻能被沛然莫禦的大潮卷向不知何方;但對雨宮翠來說,想搭上時代的便車,簡直像是呼吸一樣簡單。
但是,他為什麼要這麼做?
他現在有車有房父母雙亡,即使當一輩子的米蟲也不會坐吃山空。
本人沒有那麼強烈的奮鬥需要和奮鬥意識,這是一方麵,另一方麵就是,他還牢記著自己“絕不參與劇情”的狠話,決定能不踏出彆墅就絕不離開一步,以此對係統做出無聲的抗議。
雨宮翠來到這個世界的時間不巧,剛好是“家主夫婦的死訊流傳開”的時點,整個宅邸上下一片混亂,有不少仆婦無視他這個年幼的少爺,半偷半搶地拿了主家的值錢物件連夜離開。
他那時還沉浸在之前任務失敗的情緒中難以自拔,根本無暇他顧。就在這時,接到消息的喬斯達爵士星夜兼程終於趕到,不但主持了二人的葬禮,還幫明顯自閉的雨宮翠整理私務、托管家財,最後更是麵向上流社會宣布收養了他,把摯友留下的幼子帶回了家。
不管外界風言風語作何猜測,雨宮翠能看出這個人並沒有趁人之危私吞遺產的想法——這位藍發的爵士是標準的古典英倫紳士,重視友情,心地純良。
所以對這位從天而降幫自己收拾了爛攤子的恩人,他多少懷著些感激之情,也相當尊敬。
儘管攻略之初有過“這是RPG遊戲”的危險想法,但現在雨宮翠已經清楚地明白,這些與他交談、對他微笑的人,並不是某段沒有感情的程序的外顯。這裡是真實的世界,他們是有血有肉的人。
有私心、也會掩藏私心,會難過、也會強顏歡笑。
任何人行事都有自己背後的一套邏輯,大部分時候不外乎受利益驅使。鑒於不打算開始攻略任務,就無法主動脫離這個世界,雨宮翠決定為了未來不知道多少年的幸福,在不受利益誘惑、品質高潔、家財萬貫、對自己也挺不錯的喬斯達爵士身邊先苟著,假裝一個無所事事的廢人。
……當社畜當了太久,猛一閒下來,居然有點發慌。
而每當他在精挑細選出的僻靜位置上開始放空,不管身處的是屋內/草坪/灌木叢下/高高樹杈上,某個JOJO都會像安了感應雷達一樣,在三分鐘之內氣喘籲籲地出現在他麵前,穿著沾了草屑的外套、腆著臉湊上來搭話。
“你叫什麼名字呀?”
或者是。
“我們一起玩吧!”
就兩句台詞,翻來覆去雨宮翠都快背下來了。
雖然告訴他名字也沒什麼關係,但愉快玩耍就不必了,他又不是真正的十二歲小孩。
一對上那雙閃閃發亮的藍色眼睛,就下意識覺得“啊這家夥是不是隱藏著什麼陰謀詭計”,再轉念一想又篤定“熟起來的話肯定會變得沒完沒了”,於是乾脆保持沉默。
等實在被煩得受不了,再木著臉換個地方開始發呆。
什麼時候,這家夥才會知難而退呢?
能不能給他留點私人的空間?
似乎聽到了他的願望,一星期之後的某個上午,喬納森同學連續四個小時——整整四個小時都沒來找過他!
雨宮翠愜意地把自己攤平在樹木粗壯的枝乾上,透過鬱鬱蔥蔥的樹葉往下看。
的草坪上裝飾著淅淅瀝瀝的大理石噴泉,手持水壺的女神正從容器中往外傾倒流水,拉出長長的一條銀線。
——很顯然,粘人精JOJO不在這裡。
他正準備閉目假寐,突然聽見輕微的馬蹄聲、以及車輪飛速轉動的聲音,不由睜開眼睛往通往彆墅的小路上眺望。
果然,一輛黑色製式馬車正在筆直地奔向這裡。
是喬斯達爵士的客人嗎?
雨宮翠躲藏在樹冠之中,漫不經心地做出猜測,並不覺得來人和自己有什麼關係。
而就在這時,宅邸的大門敞開,很明顯精心打扮了一通的喬納森興奮探頭.jpg,確認的確有馬車向這邊駛來之後,更是忘乎所以地直接跑到了前院門邊等待,連屋門都忘了關。
……這畫麵,似曾相識。
雨宮翠覺得仿佛看到了一周前,自己和喬斯達爵士到來時的場景。
——隻不過這次是JOJO視角。
嘴角剛剛由於感到好笑而上揚些許,就突兀地僵住了。
原因很簡單:停駐於門口的黑色馬車中,跳出了一個看上去跟他和喬納森差不多大、略顯跋扈的俊美金發少年。
後者手裡還拎著個一看就不輕的行李箱。
而昨天還任憑百般嫌棄偏要圍著他轉的喬納森·喬斯達,此時已經搖晃著無形的小尾巴,親親熱熱地迎了上去。
……硬了,拳頭硬了!
所以隻要是能當小夥伴的同齡人,不管是誰你都可以嗎?!
雨宮翠戲也不看了,猛地坐直了身體,一邊莫名其妙地心頭泛酸,一邊屏住呼吸,仔細傾聽著門口傳來的聲音。
“——你就是迪奧·布蘭度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