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是過於憂慮的關係, 第二天早上,雨宮翠沒能按時從床上爬起來。
呼吸變得沉重而灼熱,陷在泥沼一般的夢境裡無法清醒過來。他掙紮著想要掙脫這種令人生厭的黏膩感, 不料腳下一空, 墜落進無底的黑色深淵。
失重感讓全身重重一顫。勉力撐開眼皮,出現在眼前的是藍發少年擔憂的麵龐, 隨著視線聚焦逐漸變得清晰。
喬納森手裡正握著一團濕毛巾, 剛剛從他額頭上移開。
“你醒了?!”大少爺看上去有些驚喜,又帶著點手足無措, “喉嚨疼嗎, 要喝水嗎,我讓廚房煮點湯給你?”
“我……”
沙啞的聲音剛剛響起就被自行掐滅, 喬納森善解人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用手背試了下額頭的溫度。
“你發燒了,肯定是因為昨天淋了雨。唔, 好像退下去一點了……總之今天就好好休息吧!我會照顧好翠的!”
哭笑不得的雨宮翠隻能勉為其難接受了這份好意, 任由jojo把毛巾打濕擰乾, 再次覆蓋在自己的額頭上。
帶著水汽的涼意壓下了燥熱,讓神誌變得稍為清醒。他振作下精神,剛準備找個話題, 例如詢問下關於和艾莉娜的感情進度問題,就聽見喬納森先一步出了聲。
“dazai是誰?你快醒的時候, 有叫過這個名字。”
……那看來他還真是病得不輕。
雨宮翠把自己往被子更深處塞了塞,喬少爺見狀,還貼心地幫忙掖了被角。
並不準備回答這個問題,他佯裝剛剛什麼都沒有聽到,啞著嗓子問:“昨天怎麼樣?”
喬納森立刻意會, 不好意思地撓了撓臉頰,展露出一個略帶傻氣的憨憨微笑。
“很順利!畢竟艾莉娜那麼可愛,爸爸也很滿意。其實我們已經私下商量好了,等她一成年就舉行婚禮,到時候你和迪奧都來當伴郎!”
雖然對這個人的傻白甜程度早就有所了解,但每次聽到對方滿懷熱忱地把迪奧也放在未來人生規劃裡,還是相對重要的位置——雨宮翠就忍不住貓貓歎氣。
二少爺這幾年的確安分了點,沒搞出什麼幺蛾子。但是雨宮翠不確信,這是單純在完成和自己這個“惡魔”的交易,抑或本就打算潛伏下來麻痹彆人?
唯一能確定的是,那個家夥絕對不會乖乖聽話。
想到這裡,他隨口一問。
“迪奧呢?”
喬納森依舊笑容燦爛,隨口回答:“哦,去送艾莉娜回家了。”
……???
小翠緩緩打出一串問號。
“你就這麼放心——”他一時心潮澎湃,甚至忍不住咳嗽了起來,“這麼放心你兄弟的品格?”
喬納森還沒來得及答話,房間門口就傳來了陰沉沉的嘲諷聲。
“我的品格如何,可是有目共睹的。”
“本迪奧看見jojo忙於照顧生病的你,才主動請纓送客人回家,沒想到得到的不是感激,而是這種陰陽怪氣的壞話——嘖,我傷心得眼淚都快流出來了。”
沒有聽到任何有關信任值下降的提示,躺在床上裝鹹魚的雨宮翠無動於衷,倒是一旁的喬納森慌了手腳,急急忙忙想解釋兩句,卻被迪奧一個瞪視堵了回去。
“該換班了,jojo。”
金發的少年大踏步走過來,以一副不容置疑的架勢從好脾氣的喬納森手裡搶過毛巾,用胳膊肘把後者往外推,明擺著的嫌棄。
大少爺下意識地往門口挪動,但回頭看看床上虛弱無力的小夥伴,再瞅瞅麵色不虞的迪奧,頓時有點猶豫。
雨宮翠低低咳嗽了兩聲,挽留的聲音有氣無力。
“彆走啊喬納森少爺,你前腳剛出門,後腳我就會被某個人挾私報複,直接掐死在這裡。”
迪奧聞言揚起眉毛,把揉成一團的毛巾重重摔進了水盆。看見這一幕的jojo反而放下心來,感慨了兩句“你們感情真好”之類的廢話,終於依依不舍地挪出了房間。
在片刻的寂靜之後,與病人獨處的迪奧終於恨恨地開了口。
“那個女人——真是比夏天繞著瓜果飛來飛去的蒼蠅還要煩人!不就是昨晚從你這裡回去的時候撞到她了嗎,居然一直說什麼‘我會替你們保密的’之類的蠢話,簡直缺乏教訓!”
雨宮翠眉毛輕顫,低聲提醒道:“那是喬納森的未婚妻。”
“不然呢?”迪奧冷笑,“如果不是那個白癡品味獨特,這種村姑本迪奧看都不會看一眼!”
對這人的清奇邏輯已經麻木,他乾脆挑明了強調。
“放尊重點,迪奧,我不想你和jojo起衝突。”
毛巾被狠狠擲到了地上,不服管教的少年怒氣勃發,眉頭緊蹙,額角繃起的青筋一跳一跳。
“憑什麼?憑什麼!!”
“房子票子傭人,那個白癡,本來就是要什麼有什麼的大少爺——唯獨你應該站在本迪奧這一邊的!彆忘了,隻有我才能給你想要的東西!!”
他的吼聲在房間裡回蕩。拉開的窗簾邊角被敞開的窗戶中吹來的微風拂動,漾出起伏的波紋。
由於發燒而顯得遲鈍,雨宮翠後知後覺地眨了眨眼。
憤怒的原因是……未能得到偏愛。
但歸根結底,他和迪奧隻是在嘗試著相互控製。眼饞於對方所能帶來的價值,卻又都不願乖乖就範,就此犧牲部分精神上的獨立性。
磨合的過程中必然會有受損害的一方,但從這份氣急敗壞看來,這一方並不是他。
輕輕歎了一口氣,努力把聲音放得柔和。雨宮翠以無波瀾的平靜眼神注視著依舊怒氣繚繞的少年,說著必定無法被對方理解的話。
“我並不會站在誰那一邊,迪奧,我是你和喬納森兩個人的執事。”
“無視、偏幫或縱容你都是不可能的。因為從一開始,我就沒有把你視作朋友,今後也同樣不會。”
“‘朋友’?”
血一般的紅眸死死盯著他,露出尖銳而傲慢的諷笑。
“人與人之間不過是互相利用而已,那種東西,本迪奧根本不需要。你也好,喬納森也好,都隻不過是、隻不過是——”
他哽住了。
雨宮翠由於困意打了個小小的哈欠,視線被淚花沾染得朦朧。眼見二少爺正咬牙切齒地盯著空氣,似乎想從中扒拉出一個足夠合適的惡毒詞彙,於是下意識接腔。
“羈絆?”
二少爺從字麵意思上做了理解,讚同地惡狠狠點頭。
“沒錯,總之就是讓本迪奧束手束腳的東西!”
“但是那是作為人類的必需品。”雨宮翠略感好笑,要不是縮在被窩裡的身軀沉重,估計已經忍不住抬手順了這中二病的小金毛,“如果一味擺脫這些東西、盲目追求絕對自由,那必然已經不是人類了,迪奧少爺。”
後者不以為意地嗤了一聲,顯然並不覺得這有什麼大不了。
雨宮翠摸了摸已經開始發痛的喉嚨,決定就此結束這場會談。如果立場、原則和靈魂比較晦澀難懂,那對付**總是相當直白的迪奧,還是要采取極速見效的經典方法。
“等您成年,我會把等價於喬斯達家的財產雙手奉上。如果您依舊渴望這份最終獎品,是否可以履行和我的諾言,繼續當個省心的乖孩子呢?”
——缺少了此前的憧憬與貪婪之意,紅眸隻是冷冷地凝視著他。
【警告!警告!攻略對象信任值下降……有所回升……劇烈波動中,暫時無法檢測!】
雨宮翠恍若未覺,隻是微微挑了挑唇角。
“那我就當您答應了。”
他閉上眼睛,徹底不再去看迪奧。係統的播報聲斷斷續續,最終也沒能穩定在確切的數字上,隨著攻略對象的離開啪地止歇,留下一片呼吸可聞的寂靜。
……對於他的立場,產生了些許懷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