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宮翠靜悄悄地退後了一段距離,繞到房子的後方,搜尋排水管道的蹤跡。
他離開港黑的時候,最先進的竊聽技術已經發展到了激光竊聽和輻射竊聽,隻要隔著一段距離將不可見的激光束打在目標的窗戶上,便能通過振動的幅度還原出房間內的對話,隱蔽性和精準度都相當之高。
儘管知道設備運作的原理,甚至材料齊全的前提下能自己動手製作出簡易的竊聽器,但時間不等人,作為必要部件的信號接收器等也不可能在垃圾場裡搞到。
所以缺乏技術支持的雨宮翠隻能撞撞運氣。
古代的士兵會把一種肚子鼓鼓的陶罐“聽甕”埋進土裡,能夠輕易聽到遠處的馬蹄聲;最早的竊聽技術就是把一根根竹節中間打通而後連起,鋪設在目標的屋內,能夠做到短距離內的監聽。
而時至現代,房屋中鋪設的管道也能起到相同的作用。如果沒有特意用隔音棉或其他材料封堵空隙,隻要把耳朵貼上去,樓上樓下的聲音都清晰可聞。
技術含量過低,幾乎不能稱作竊聽了,甚至顯得有些猥瑣。
話是這麼說,但發現了屋後管道的走向之後,雨宮翠還是蹲在垃圾山後麵,用塊薄鐵皮鏟了好一會兒土,背上出了一層細汗。
麵對逐漸裸露出來的鐵灰色管道,簡單擦拭表麵後稍稍平複呼吸,俯身把耳朵貼了上去。
“……多弗是不歧視小孩子啦,有潛力的話很快就能出人頭地,比如那邊的巴法羅和Baby5……”
“但是至今以來找上門來的也有一百多個,絕大多數都在兩天之內哭著跑掉了哦……你真的能行嗎?”
或許是因為垃圾場內沒有其他聲音乾擾,管道內傳來的對話意外清晰。
被一男一女兩個童聲稱為“迪亞曼蒂大人”和“托雷波爾大人”的兩位乾部,前者的聲音高亢而略帶戲謔,負責絕大部分解說;後者鼻音很重,說話黏黏糊糊,喜歡重複,總是像個憨批一樣問羅“你到底什麼時候死掉”之類的話,雨宮翠默默給了他負值的印象分。
“……這邊這位是柯拉鬆,船長多弗的親弟弟,和我們一樣是家族的乾部……總之好像是過去受到過一些刺激,那之後就不會說話了……”
沉默的第三位乾部,柯拉鬆。
迪亞曼蒂對他的介紹是:“——想必你也已經知道了,柯拉鬆他,非常討厭小孩子。”
之前把羅丟出來的那個身影在雨宮翠腦海中一閃而過,個子高挑而較為纖細,白色衣物外罩著讓人印象深刻的黑羽毛披風。
再明顯不過了,羅在來路上一直咬牙切齒咒罵的,就是這個人。
而身上的傷,也全部是拜他所賜。
雨宮翠抿了抿嘴唇,低垂著眼睫繼續往下聽。
因為時間已經到了正午,家族留在駐點內的所有人都集中在二樓的餐廳裡,圍繞長桌享用豐富的午餐。
氣氛嚴肅又不失活潑,不像一幫目無規矩的粗魯海賊,倒像是貴族家庭的聚餐。
並沒有想象中的嘈雜,席間沉穩且有條理的談話讓雨宮翠得知了不少信息。
比如這夥海賊馬上就要進攻名為“拉凱修”的城鎮;比如除了羅和另外兩個小孩子,家族中的乾部約有十人左右,其中有一位是女性;再比如,所有成員都對船長“多弗”十分尊敬信服,彼此之間也都遵守被稱為“血之家規”的條款,不允許家族內部爭鬥。
出乎意料的是,船長似乎對鉑鉛病也有所了解,及時製止了乾部們因為發現羅身上的異樣而發生的騷亂,言明那隻不過是慢性中毒而已。
他對羅的態度雖然散漫,但並沒有取笑和輕視的意味在其中,就像是對待可以平等交流的成年人——
正如乾部所說,“多弗並不歧視小孩子”。
成年男性的聲音頗為磁性,吐字清晰緩慢,說到興起時會發出低沉的長串哼笑聲。
從寥寥幾句談話中可以看出,是個見識廣博、邏輯縝密、冷靜而大膽的人。
之前兩次任務都是在哄孩子,如果本次的攻略對象是這樣的人,似乎也不錯。
接下來的時間裡沒有發生什麼風波,午餐結束,乾部們各自散去。雨宮翠也收斂了關於任務對象的想法,匆匆把管道掩藏起來,試著依靠記憶尋找返回帳篷的路。
斯派達邁爾茲是港口城市,垃圾場也緊挨著海邊,但相對於堂吉訶德家族居住的位置,羅搭起的帳篷要更靠海一些。
他逆著海風吹來的方向往前走,不時眯著眼觀察身邊是否有早上記下的標誌物,七拐八拐之下總算找到了灰撲撲的小帳篷,一頭鑽進去紮到床上,對一路以來抗爭不已的睡意投降。
然而似乎剛剛進入夢鄉,便被人緊張不已地大力搖醒了。
“快起來拉米!該走了,我們該走了!”
睡眼惺忪的雨宮翠幾乎是被他拖到地上的,頭昏腦漲地喃喃:“羅……?要上哪兒去?很困啊,讓我再睡一會兒不行嗎?”
“不行!!”
男孩的臉色看起來差極了,牙關緊咬、眉頭死命蹙著,不時猛然回頭往撩起的氈布外麵張望,像是有鬼在屁股後麵追著。
雨宮翠見狀,勉強打起精神,深一腳淺一腳地被他牽著往外跑。
帳篷外天色依舊明亮,太陽懸於西側,散發出橘色的暖光。
——這並不是羅平常回來的時候。
“哥哥,”好幾個猜想在腦子裡掠過,雨宮翠假裝懵懂地發問,“發生什麼事情了?為什麼要走?”
黑發的男孩一語不發,領著他往前猛衝了一陣。等到雨宮翠氣喘籲籲,實在是再跑一步也勉強,他才不安地往後方眺望了一眼,暫時放慢了腳步。
“我好像,”羅的語氣極為不情願,說不清是針對誰,“好像把堂吉訶德家族的乾部殺掉了。”
是叫柯拉鬆的那個吧。
早上被丟下來時就嚷嚷著要報複的話猶在耳邊,沒想到這孩子這麼有行動力。
但現在兩人依附堂吉訶德家族而活,羅明明渴望加入,卻在這個時間點上做出了這樣的事,的確稱不上明智——不過,也僅此而已。
那個家夥既然僅僅因為“討厭小孩子”這種理由就把羅從樓上丟下來,那麼被報複也是理所應當。
雨宮翠早就從羅的講述和乾部們的交談中判斷出,這個世界占據主導的並非法度與道德,而是血腥與暴力。
無法訴諸公權力,收到了傷害就隻能靠自己報複回去,這很合理。他不會教導羅要忍耐、要包容,或者成為聖母式的人物,那樣隻會害死這個便宜哥哥。
“所以為了逃避海賊們的報複,我們現在要去港口?”
“沒錯,隻要偷偷躲進船艙裡出海,他們就再也找不到我們了!哈哈,柯拉鬆那個家夥,簡直是活該!”
雨宮翠卻沒辦法像他這麼樂觀。反手握住羅的手腕,由於不安而用了過多的力氣:“屍體藏起來了嗎?現場打掃了嗎?”
羅用茫然的表情回答了他。
果然,指望十歲的小孩子想得那麼周全是不現實的。但若是這樣的話——
雨宮翠停下腳步,無奈地示意羅往堵在前路上的兩道身影看過去。
“看來被發現了呀,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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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主,我們依照您的命令把羅帶過來了!”
伴隨著由遠而近的腳步聲和吵鬨聲,派出的乾部之一馬哈拜斯的大嗓門還未進門就響了起來。另一名乾部喬拉推開了門,把衣衫襤褸、不停掙紮的羅丟進了屋裡,還順帶著解釋了兩句。
“他好像改變了主意想要逃跑,我們找到人的時候,差一點就要被他逃掉港口去了。”
雙手撐著下巴坐在沙發的多弗朗明哥嗯了一聲,視線從恨恨爬起身來的羅身上收回,轉而頗感興趣地投向了喬拉懷裡。
作為家族中唯一的女性乾部、藝術果實的能力者,四十餘的喬拉喜歡各種各樣的可愛事物,甚至連負責照顧的半魚人嬰兒德林傑都由於個人愛好,被她當做女孩子撫養。
因此,在剛進門的一刹那,多弗朗明哥甚至產生了一種錯覺——喬拉的懷裡,抱著一個不知從哪裡弄來的瓷質玩偶。
過於蒼白而毫無活氣的膚色,流瀑般的銀色長發一直傾瀉到腰間。伏在喬拉懷裡的時候,能看出陰影中的麵目雕琢精致,同為銀色的睫毛覆在臉上,像發條一般卷而翹。
但下一秒,玩偶睜開了淺棕色的眼睛和他對視,似乎毫無感想,隻是單純地履行了“看到”的動作。
緊接著,那個眼神在蜻蜓點水一般的觸及後移開,看到了一旁坐著的柯拉鬆後略微波動,但最終還是一語不發地趴回了喬拉懷裡,安靜得不像個孩子。
多弗朗明哥聲調微微抬高地哼笑兩聲,暫時沒有去管一旁滿臉警惕的羅,隻是舉起麵前的紅酒杯淺淺啜飲。
“喬拉,這位是?”
被少主詢問的女性乾部一下亢奮起來,空閒的那隻手半掩著嘴唇,指縫間溢出一連串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