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說不上……”雨宮翠有些困擾地放下杯子,用探詢的眼光看向一旁的咖啡館店長。
後者大度地揮了揮手,權當午間休息提前了,默許雨宮翠結束了這次值班。
他換下了工作服,走到了店門口靠著牆等待的太宰治身邊。
“要聊聊嗎?”雨宮翠問,“我對附近不太熟悉,您或許知道什麼僻靜的地方。”
穿著沙色風衣的青年雖然樣貌身形都和另一世界的自己相似,但人生經曆不同,不論是氣質還是外形,都有肉眼可見的明顯區彆。
淺色的襯衫和長褲,偏亮而不失沉穩的色塊讓整個人的基調轉為休閒輕鬆,搭配中唯一的深色除了馬甲,隻有綴著圓形飾物的纖細波洛領帶。
麵孔上並未纏裹著繃帶,而是正常地裸露在外,在陽光下透著健康的淺粉色。這個小小的愛好倒也沒有被太宰治(副本a)整個兒拋棄掉,風衣袖筒下若隱若現的手腕上,依舊有層層疊疊的白色,但比起幾乎把自己纏成木乃伊的首領宰已經好得太多。
青年領著他來到了街角的一處公園,這裡靠近橫濱港,能眺望到不遠處波光粼粼的海麵,上空又幾隻白色海鳥在往複盤旋。
順著雨宮翠的視線看過去,發表了“真是適合投水自儘”的可怕感言後,太宰治一屁股坐在秋千上,孩子氣地晃來晃去。
“你一直在看我呢。怎麼,是有哪裡不對嗎?”
雨宮翠搖了搖頭,視線從他胸前的領結上收了回來。
“隻是覺得這種風格意外地也很適合您,有些驚訝罷了。”
“‘意外’嗎……你表現得太明顯,反而讓我有些不知說什麼好了。”
太宰治噙著一個散漫的笑,鳶色的眼睛抬起來注視著他,“那麼,港口黑手黨的成員借助國木田跑來武偵這邊,究竟有何貴乾?”
在長久的沉默之後,雨宮翠妥協地長長歎了一口氣。
玩弄心計,或者在言語上打機鋒,這些他也很擅長。但是,現在最要緊的並不是互相試探,較量一下究竟誰能占得上風……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毫不退縮地與青年對視,雨宮翠慢慢斟酌著言辭,一字一句地鋪陳開一個含蓄的幻境,並未言明是另一個世界裡發生過的事。
“您或許不會相信,但我接下來要說的話,並無半句謊言。——這麼說吧,這是一個……有關單方麵的絕望和單方麵的拯救的故事。”
作為一個悲劇故事,其實太過於單薄了。
沒有激烈的內心衝突,沒有不甘和掙紮,主角隻是在一心一意追逐著死亡,最終,得償所願。
儘管雨宮翠隱藏了角色的姓名,但太宰治依舊對這位多次嘗試吃毒蘑菇和降壓藥自殺的主角十分熟悉,沉默著聽完了少年的話。
整個故事都在細節處透露著難以言喻的真實感,一時之間在“被捉弄了”和“確有其事”間搖擺不定,他握緊了秋千的鏈子,不動聲色地發表了感言。
“隻是一個不斷逃避的膽小鬼罷了,即使是自殺,那也是他本人的選擇吧。這個世界缺少了任何人都會照常運轉,乾嘛在乎一個膽小鬼是死是活?”
而在他的對麵,名為雨宮翠的講述者垂下眼睫,緩慢而堅定地搖了搖頭。
“就像馬車上了錯誤的軌道,隻能被慣性操控著往斷崖狂奔,這是命運的悲劇,與本性無關。因為他不應該落得那種下場,所以我想試試……試試有沒有某種方法,能讓他隨性地、輕鬆地、快樂地,活在這個世界上。”
“真貪心呢。我想起一個故事來:貧窮落魄的中年女人操勞一生,又被丈夫毆打,最終精神出了問題發了瘋。她忘掉了過去的一切、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之中——女人堅信自己嫁給了英國的一位爵士,生活美滿富足,因此每天都感到很幸福。”
“她的主治醫生聲稱無法治愈她,最重要的是,他不知道該不該治愈她。”
“哎呀,你也聽過這故事。雨宮是怎麼想的呢?”
“虛假的幸福和悲慘的現實,到底該選擇哪個,這是永恒的議題。不論哪個太宰都沉迷於自殺,把死亡看成解脫,即為‘虛假之幸福’。那麼太宰先生,請回答我,您覺得自己現在的生活悲慘嗎?”
——離開黑手黨,加入了武裝偵探社的太宰治。
每天被國木田嫌棄過於不著調,毫不在意地以捉弄這個過於正直的搭檔為樂;偶爾和同事們一起去一樓的“漩渦”喝咖啡,請求合胃口的美女陪自己一同殉情,順便接受“請快點購買意外險來償還欠賬”的勸告;逗弄一下懵懵懂懂的後輩,也欣慰於少年日漸明顯的成長;偶爾來到暗巷中的酒吧,一個人,一杯酒,回味著過去的光影,假裝自己身邊還有那個人。
他不能說謊。
這是從不在他的人生計劃當中,措不及防讓所有自殺方法都泡湯的,溫暖的現實。
品味到了真實的幸福。
“您的表情已經告訴我了。看吧,人生中並不是隻有‘死或痛苦地活著’,這兩個選項。”
“即使是——?”
“即使是那個人。正因為是那個人。他需要彆人讓他認識到這一點,所以,我想請求您的幫助。”
西斜的太陽在橫濱港的海麵上反射出粼粼的波光,躍動的水紋在少年臉上跳動著。他的眼神平靜堅定,這份言辭、抑或是其中體味出的某種覺悟,讓披著沙色長風衣的男人輕微地顫動起來。
“真是……輸給你了。”
不過,這種理想主義者,他並不討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