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藤瞬發愁地躺倒在沙發上,盯著雪白天花板上逐漸移動的窗欞的影子,將暖色陽光切割開來的灰色分割線。
一旁的少年將雙手插進風衣的側兜裡,安靜地抿起嘴唇等待著。
明明不肯給出任何提示,卻又直白地希望自己能說出那個答案,這麼矛盾真的好嗎?
——但是,這也就是說,那必定是自己能做到的事。
【隻要回答正確,就能夠讓此處徘徊不去的幽靈得到解脫。】
意識到這一點之後,喉結不由自主地無聲滑動了一下。
片刻的遲疑之後,海藤瞬單手撐著沙發,慢吞吞且小心翼翼地坐了起來。
靠在沙發上的雨宮翠斜斜投過去一個眼神。
“這麼快就想好了嗎?”
他小聲回答:“反正不限次數,可以慢慢猜嘛。”
“也是。”對方臉上的笑容稱得上愉快,並沒有覺得被冒犯的意思,“那麼,第一個答案是?”
在再次吞了口唾沫之後,海藤瞬鼓起勇氣,略顯艱難地做出了回答。
“是……‘朋友’,嗎?”
和黑發少年微微睜大的眼睛對視,一息之後,飛快地做出補充。
“因為雨宮看起來篤定我能實現心願的樣子!仔細想想,我能做到的好像也隻有這個了。”
他撓撓頭,結結巴巴地添上一句,“不過,我們早就已經是朋友了吧——我沒說過嗎?”
【友情提醒宿主,攻略對象信任值上漲二十點。目前信任值為:60點。】
【恭喜宿主,能量已經恢複大半!在運行出錯的時候選定了不適格的攻略對象,這是純粹的意外事件,已經開始進行自我修複……取消“海藤瞬”作為攻略對象的資格,開始準備返回原任務世界!】
——會來到這裡,隻是意外事件而已。
雨宮翠睫毛微顫,看著對麵屏息凝神等待著回複的海藤瞬,緩緩展露出一個不做絲毫掩飾、透徹到能直直看進心底的笑容。
他伸出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逐漸變得透明的右手,遞到少年麵前。
“意外地收獲了,普通高中生之間的友誼?”
後者愣愣地伸手覆上,因為幾乎沒有什麼實感,問話的聲音裡充滿了不確信。
“你,你要走了嗎?”
“你應該知道,這是遲早的事。”
雨宮翠眨眨眼睛,沒有告知不必要的事實,隻是一味安慰道,“從第一次見麵開始,瞬君就希望我獲得解脫吧。這種儘力促成的完美結局,沒什麼好遺憾的。”
不過,注意到少年勉強擠出笑容的同時、在眼眶裡滾來滾去快要落下的淚珠,還是神使鬼差地補上了一句。
“或許以後還有再見麵的機會哦。所以不用傷心,畢竟命運可是很奇妙的。”
在海藤瞬費力地思考著其中含義,傻乎乎地抬頭看他的時候,雨宮翠無聲歎氣,抬手試著覆住少年的眼睛。
儘管心知無法觸碰,海藤瞬還是下意識合上了眼簾。
耳邊響起的話語像是霧氣一樣,伴隨著秒針的移動,逐漸消弭散去。
“雖然隻是短短幾天,但我玩得非常開心。多謝款待——那麼,再見了,瞬君。”
良久良久。
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沙發上已經空無一人,像是深眠許久後終於醒來,麵對沒能留下一絲痕跡的幻夢。
獨自坐在客廳的少年將手伸進衣兜中,飛快摸索之後,緩緩握緊了代為保管的那根項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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視野變得昏暗。
再次恢複意識的時候,眼前出現的並不是費奧多爾那張足以讓雨宮翠產生tsd症狀的臉,而是已經相當熟悉的係統空間。
他恍然道:“所以說,是身體還沒有恢複嗎?”
就這個簡單的問題而言,係統沉默得有些久。
【腦部手術完畢,處於昏迷狀態。之所以把宿主的意識帶到這裡,而不是直接回歸軀殼,是因為大腦遭受破壞,判斷將對宿主的行為產生無法估量的影響。】
畢竟就目前情況而言,副本難度過高、前期投入血本無歸、身體又遭受了不可逆的損傷,儘快結束任務進入新副本,才是最明智的選擇。
然而如果意識被費奧多爾操控,恐怕連決定自身生死的自由都沒有。
既是為了賴以運行的信任值,也是為了宿主的生命安全著想,係統才會將雨宮翠的意識帶到空間中轉,努力在身體恢複到足以醒來的地步之前,拿出一個足以破局的應對方案。
【必須一舉破壞軀體才能脫離。但一旦蘇醒,行為將不再受控,有可能一直被困在這個副本之內,直到脫離條件達成為止。】
人工智能的聲音中帶有相當人性化的焦慮和擔憂,但不論如何絞儘腦汁,依舊無法拿出派得上用場的主意。
與它的預料不同,宿主不但沒有驚慌失措,反應甚至還相當冷淡。
“無法脫離?那不是正好嗎。我也不打算就這麼逃走啊。”
係統:?
“二號先生費了那麼多心血,辛辛苦苦給我送上一份大禮——”少年勾起唇角微笑,眼神卻像是想把某個人活生生吞掉,“總覺得有必要好好回報一下啊。”
係統:???
係統:【請宿主冷靜,能不能不要這麼頭鐵?換個簡單副本一秒刷爆它不香嗎???】
雨宮翠冷靜指出:“重點是身體無法控製,換不換不是我們說了算的。既然這樣,還不如抓住機會,仔細研究一下怎麼翻盤。”
係統思考了一下,覺得似乎有點道理。
【從這個角度看,攻略對象二號對宿主的操控越徹底,隨之而來的信任值就越高,的確值得嘗試。但相對的,攻略對象一號已經可以徹底放棄。那麼就請宿主振作精神,在能夠自主決定的範圍內對攻略對象二號發起進攻吧!】
……這個人工智障,是根本不懂得人類之間有仇恨這種東西嗎。
雨宮翠扯扯嘴角,皮笑肉不笑地答應。
“發起進攻?我當然會了。”
隻不過是物理意義上那種。
他深深吸氣,努力平複心情,把注意力從討人嫌的俄羅斯人身上拉回來。鑒於手術的效果尚不明朗,為了以防萬一,提前做出的準備越多越好。
他問係統:“以你的能力,是否可以對宿主的記憶進行鎖定?”
得到了猶猶豫豫的肯定回答。估計後者正在糾結這是否屬於金手指,又看在局麵糟糕的份兒上,不太想要拒絕吧。
不管怎麼說,總讓人鬆了口氣。
雨宮翠閉著眼睛細細捋清局勢,已經下了置之死地而後生的決心。反正最差的結果也不過是死亡,對自己來說,甚至算是個好消息。
“你現在很缺能量吧?如果想得到儘可能多的信任值,之後的階段、務必按照我接下來說的去做——”
“那麼,聽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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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陽光順著拉開的緞製窗簾灑落,在木地板上緩緩移動,明亮但不刺眼的光斑順著垂落的白色床單向上移動,逐漸爬上了屋內的病床。
距離港口黑手黨的首領副手從禁閉室之中失蹤,已經過去三個月了。
對外界的各種風波毫無所覺,在手術之後始終像雕像一樣蒼白且靜謐地沉睡著,躺在床上的少年不自覺地蹙著,胸口微微起伏,宛如童話中遭受詛咒的荊棘公主。
麵頰被晨光鍍上一層柔和的蜜色,增添了些許生氣。
似乎有所察覺,少年鴉羽一般濃密的漆黑睫毛遲緩地顫了顫,終於徐徐睜開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