佑平三十三年,二月。
京城,中軍都督府。
林庚職任指揮僉事,在坐群臣裡,他職位最低,卻坐在最上首。
他是身不由己,被架在了這個位置上。
他幼年就被天子養在皇城,剛有機會接觸外界的一切,就被保皇黨簇擁。
時至今日,他們都沒有退路了。
太子當了三十多年太子,朝中勢力林立,他們拚不起。
林庚決意保皇到底。
現在沒有任何一個皇子,能有機會跟太子拚一拚。
扶他們之一,來攪亂局勢,隻會讓事情更加順利。
廣平王一家,包括他和在坐諸位大人,都活不了。
保皇就不一樣了。隻要拖延足夠久的時間,太子為了正名,也為天下穩定,就會退讓、妥協。
這件事從去年開始,斷斷續續議事,眾多文臣武將,都不太甘心,機會擺在眼前,不去爭取一下,實在遺憾。
天子為了製衡,特意給林庚安排的武官職位。
太子勢力在京城文官集團,林庚的主要勢力範圍則是各地衛所。
他們認為,可以趁機“清君側”。
隻要太子動手,他們就順勢召兵來京城。
林庚沒同意。
天子腳下都有這麼多的勢力派彆,他又拿什麼保證其他衛所職官的忠誠?
大啟朝安定太多年了,太子真能攻進皇城,一句承諾,就能策反一堆。他們夾在中間,進退兩難,隻剩一個死字。
堅定的保皇,反而能獲得喘息機會。
這幾年,遭災地區年年有,去年格外多,匪徒泛濫,各地人禍天災齊聚。
太子這時奪位,民生不處理好,再窮兵黷武,大肆招兵征戰,現在落在天子身上的罵名,就會轉移到他身上去。
他掌握著文官集團,比誰都知道當前的國力。他會忍著。
這期間,是雙方磨刀子的時間。
當然,林庚沒有把話說死。
太過懦弱的人,壓不住這些大臣們。
他提議:“召兵來皇城可以,但不能以我的名義。餘下幾個皇子,你們挑一個吧。”
都是老狐狸,挑人默契又狠辣。
同樣年長且勢力龐大四皇子,他們不選。
他們選了一個早年受寵,母族強大,現在淪為牆頭草的九皇子。
九皇子早早效忠了太子,奉命去討好四皇子,玩兄友弟恭那套,在四皇子的陣營裡,做太子的內應。
這種兩麵派,本就好挑撥。關鍵時刻,誰敢信他?
召兵過來,擁他為王。湊個三足鼎立,讓皇子們亂一亂。
他們趁機把皇上接走,保護起來。
任務簡單,穩妥高效。
而皇上眼裡,已沒有親情。
他為權勢,看所有的兒子都不順眼。
演這麼多年,他
心知肚明,他對林庚隻有利用,沒有真情。他隻是想豎個靶子給人打,沒有真的想讓位給林庚。
這都沒有關係。太子搶了他最在意的皇位,他隻要活著,就會在日複一日的落差裡,蓄滿恨意。
他依然不可能感謝林庚保住了他的命,但他會在關鍵時刻,讓朝局大地震。
比如,突然留詔書,說傳位給林庚。讓朝中微妙的平衡被打破。
此一計,林庚想得很遠。
他們能平安發育多久,取決於太子的耐心,和皇上的瘋性。
恰好,這兩個人,都能用同一個辦法瞞騙。
示敵以弱。
皇上看他太弱小,不會輕易爆發。
毫無懸念的事,做了白做。
太子看他太弱小,兵變都不敢摻一腳,事後唯唯諾諾,能分清輕重緩急,將他這顆眼中釘放一放。
時到二月,已沒有猶豫機會。事情就此定下。
兵變來時,他們有條不紊照計劃進行。
林庚帶著人,苦守清修之所問道宮。半個月不到,太子的人就已經攻進皇城。
事情過了兩個月才徹底定下來,是雙方各讓一步的妥協。
因為太子讓人燒了問道宮,裡麵一具屍體都沒有搜出來。
進去找尋過後,隻找到了一間密室。密室連通地道,沿著地道往外,直通皇城腳下的一間廢棄民宅。
所有人都不知所蹤。林庚留信,隻要太子登基之時,對天下人承諾,願意供養父親,奉他為太上皇,為他重新修建問道宮。這事就有商量。
否則一個活著的上任皇帝,在外麵遊蕩,不知能引發多少人起兵造反。
事情結果定下來了,但繼位的太子,如今的新皇,也在他們的腹地重重插了一刀。
計劃能完成的核心,在於程明。
這個年輕的道士,受廣平王培養,取信於太上皇,又在新皇繼位之前,贈命盤,以示衷心。結果在新皇事成之前,給他挖了那麼大一個坑。
一個直通皇城之外的地道,要挖多久?
宮外朝臣,新皇清理了其他皇子的人,這是明著參與的。黑鍋都甩過去了,是他們逼宮,他隻是順勢為之。
宮內大小宦官和彆的宮人,不分內外,全都清理了一遍。替換成了自己人。
太上皇身邊,一個知心人都沒有了。
但程明還活著。
新皇沒有任何懲罰,反而加封他為國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