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知與搖頭。
綁來的,不如從鏢局選一個。
回房後,他翻來覆去睡不著。
他想爹爹在京都一定很苦,本來就不受待見,要為他拖延時間,鬨出動靜,又是磋磨。
爹爹不被重視,拖個幾天,三叔就會找由頭越過他,直接來豐州。
他的確等不了了。
至於謝星珩……
江知與睜著眼看夜色,腦子裡有一瞬空蕩蕩的。
他想著,才認識幾天,不至於非他不可。
不願意就不願意吧。
想完心裡也空空的。
爹爹回不來,他看順眼的也要不了。
父親說得對,三叔真是黑了心肝兒的白眼狼。
他們年年送那麼多錢財寶物,伏低做小,予取予求,難道真成了可以隨意發賣的家奴了?
今夜在帳中,江知與都壓抑著情緒,兩手握拳,指甲往手心裡掐,沒有和以往一樣,躲被子裡說臟話,或者是錘打枕頭被子,把它們想象成可惡的人。
他以後都沒有屬於自己的小空間了,要學著慢慢習慣。
整夜未睡,清早早起。
他罕見的在院裡練了一套拳法,又舞劍,出了一身熱汗,去沐浴泡澡。
看頭發也有濕黏汗意,一並洗了,就著晨光,坐廊下吹風晾著。
江府的清晨和往常一樣,五更天前,各院恭桶被收走,緊接著丫鬟來拿臟衣服。
廚房升起炊煙,後院有送菜、送肉、送碳送柴的人拿錢交貨。
廚房外的空地上,數個媳婦夫郎紮堆打水漿洗。
各院侍候的丫鬟小廝穿走於府中,拿水拿飯,拿乾淨衣物。
交差以後,又是零碎差事接過,整座府邸“醒”了過來。
江府早飯是分開吃,像江致微,他有晨讀,是全府最早的一個。
像江承海,他應酬多,頭一夜熬晚了,次日就晚起。
昨晚上他們都沒睡好,江承海派人來傳話,早飯一塊兒吃。
江知與早上泡澡洗頭發,不過去了。
他晾頭發時吃飯,沒幾分胃口,拿著隻包子啃。
實在挑食,他喜歡吃沾了餡汁的部分,正經的餡兒反而不吃。
現在有狗崽,不用強行咽下去了。
他放到狗崽的小碟子裡,狗崽搖著尾巴,吃得可歡了。
江知與盯著它看,思索著應該給它取什麼名字。
思來想去,覺著“謝公子”真是個好名字。
江知與搖搖頭,不想了。
府上就一條狗,叫它狗狗就行了。
和昨天一樣,謝星珩辰時正準點上門拜訪。今天帶來的是他煎的蔥油餅。
他晚上睡不著,同樣起得早。
家裡沒彆的配菜,就選了能乾吃的油餅。
今早看看家裡餘糧,數數身上剩下的銅板,謝星珩腦子徹底清醒。
——他也拖不得了。
婚事談崩,他要先掙錢過日子,然後迂回著來江家搭關係。
江家都明示招婿了,肯定還有其他人選。
等他來搭關係,老婆都是彆人的了。
江承海還在花廳設宴,江致微作陪。
謝星珩眼角餘光瞥了一眼屏風,那邊是東邊,正對著早上的太陽,屏風漏光,整麵花鳥圖倒影在地上。
後麵沒有人影。
江知與不在。
江家早飯簡單大碗,大盆的粥,大盆的麵,大碗的下飯菜。疊得高高的蒸籠,裡麵全是包子。
今天帶來的油餅上了桌,江承海咬了一口,給出誇讚。
“小謝啊,我能叫你小謝吧?你手藝是真沒得說。”
半點兒不花哨,結結實實能吃得肚飽的家常食物,做得不膩,口味剛剛好。
謝星珩不跟他客套。
猶豫就會敗北。
不夠堅定的人,難成大事。
他說:“您當然能叫我小謝,我想問問,您昨天喝醉了嗎?”
江承海差點嗆著。
謝星珩太直接,也太殷勤,反而讓他心裡直打鼓。
謝星珩明人不說暗話。
“我的謝禮您看了嗎?我本來不用寫那麼多的。”
江承海喜歡跟直來直去的人交流。
“哦,怎麼?我占你大便宜了?”
謝星珩:“沒有,我是相中你家哥兒了,我沒家底,又沒實務,隻好拿出能讓你瞧得上的東西。”
江承海目光審視,心中思忖。
如果老三不搞事情,他沒去相看謝星珩,看見這份建議書,他也會對謝星珩有濃鬱興趣。
姓謝的為人處事很對他胃口,到時實行起來,他會帶著一起,做個智囊、參謀。
時日久了,他家小魚年歲也在長。
除非老三老老實實給小魚找門好親事,不然他自己擇婿,先看中的還是謝星珩。
江承海點頭:“你願意入贅?”
“當然,”謝星珩指著眼下青黑的痕跡:“熬了一晚上,趕早來問信。”
江承海很滿意。
“親事在五月二十。”
今天五月十八,隻有兩天籌備時間。
很倉促。
謝星珩沒意見。
他巴不得現在成親。
相比昨天的動靜,今天靜悄悄的。
前頭敲定了一應細節,謝星珩告辭離開,江知與都沒有聽見半點兒風聲。
天熱,頭發乾得快。
他不喜歡彆人碰他,梳頭自己來,剛把發帶係好,就看他父親步伐匆匆的進門了。
後邊沒跟人。
江知與猜著,今天謝星珩可能沒來。
江承海心情大好,有空逗他了。
“小魚啊,婚事在五月二十,你看行嗎?”
江知與抿唇點頭,“行。”
孩子要哭似的,江承海又舍不得,一下笑如洪鐘。
“幸好你爹是個好爹,要不是我問了,你去哪兒找你的謝公子?”
江知與臉色漲紅:“你說什麼啊?”
江承海笑他,“不知道吧?姓謝的早把你惦記上了,入贅這事,正合他心意。”
江知與心臟怦怦跳:“他來過了?”
“來過了,親事都談完了。”
江承海把食盒遞給他,“早上帶的蔥油餅,你嘗嘗?”
因親事,江知與胃口很小。
江承海看在眼裡,急在心裡,到現在,算是塵埃落定了。
江知與很想嘴硬,說他也不是很喜歡謝星珩。
心臟跳動的頻率卻無法說謊。
過了會兒,他帶著一絲期盼問:“爹爹趕得及回來嗎?”
江承海搖頭:“等他回來,咱們再辦一場。”
江知與乖巧點頭,笑眼含淚:“那我安排人布置了,請柬發幾家?”
江承海要讓整個豐州縣都知道他家小魚招婿了。
是補償婚事倉促,也是告訴老三彆惦記。
縣裡叫得上名號的,都遞了帖子。
府上采買好的紅事用品相繼拿出,懸掛張貼。
丫鬟小廝的服飾都沾了紅,屋簷下掛著紅燈籠,窗上貼著喜字窗花。
庫房裡存放的銀器擦淨待用,桌椅都配了龍鳳呈祥圖樣的墊子。
瓶瓶罐罐上不是紅布就是紅花,農莊一車車的送來紅雞蛋,分東南西北四個方向發放。
江府招婿,走過路過的人,說一句喜慶吉祥話,就能拿一個紅雞蛋。
名下鋪麵,包括鏢局,都張燈結彩,同樣有紅雞蛋領。
豐州百姓大為震驚。
都想著江府的哥兒會有一門頂好的親事,誰也沒想到是招婿。
還是難民堆裡找來的男人。
議論之中,各處都有“知情人士”透露:“聽說是有雲遊道士給他家哥兒算了一卦,命中帶煞,是個福運富貴命,但克隔代的長輩,要死兩位,婚姻方順。”
今年江老太爺六十大壽,江承海生怕自家哥兒克了爹娘,急忙忙把孩子嫁了,破了命格,實在是孝順。
謝星珩家裡都裝點一新,多數是鏢局的人幫忙,沒有忙可幫了,鏢局還有些毛頭小子借口過來。
來看俏贅婿,來看嬌書生。
他們說:“你這樣的,我兩根手指就能摁倒。”
謝星珩得了聘禮,身家豐厚。
他的蒲扇換掉,拿了一把檀香扇——和江知與是同款。
他還學著江知與拿扇麵遮臉,露出一雙微挑的丹鳳眼,悠悠道:“可你們沒有老婆啊。”
一下捅了馬蜂窩,家裡雞飛狗跳。
縣內傳言,他哥嫂真信了。
有緣由的招婿,讓人信服。
謝星珩笑笑不說話。
親事宣揚廣,禮儀從簡,吹打奏樂都沒有,一頂小轎就抬進府。
謝星珩的心跟轎子一樣蕩悠悠,直至進了江府,才如大石落地。
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