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周夢蝶(2 / 2)

她記得夢裡的賈政就喜歡那些附庸風雅的東西,還喜歡收集各式奇石來雕刻印章。

寶釵疑惑不解,姨丈這裡這突然加了兩層,這禮可是要重過府裡其他人,正想問問薛王氏,就聽她說:“去忙吧,蟠兒日後還得仰仗你姨丈教導,禮重些也不為過。”

寶釵一想也對,求人辦事送點重禮也應當,輕了反倒不合適,也就不再糾結此事。

這日上午,英勇候府的大小主子均收到來自薛家的見麵禮。

賈母的禮是一尊白玉觀音像和一串經高僧開過光的烏木佛珠。

薑氏和王氏的禮是一套金鑲玉頭麵和幾匹時興的料子。

賈琳賈玥的禮是一套粉珍珠頭麵。

黛玉和明玉也沒拉下,各一套白珍珠頭麵,珍珠個頭比粉珍珠要小一些,樣式卻絲毫不遜色。

送少爺們的禮就簡單許多,每人一份筆墨紙硯,幾個小點的又添了幾件南邊流行的玩器。

賈赦的禮是一套君子四藝的象牙骨扇。

賈政的禮是一塊鏈表、一扇玉屏風、一塊端硯、一塊雞血石。

平郡王妃那裡自然不能少,比照王氏的禮又加了一層。

薛王氏心中有數,這層親戚關係必須得維持好,說不得將來寶釵的前程就指望著郡王妃了。

她若願意幫忙,不說進宮做貴人,就是嫁個皇室宗親為繼室側室也是樁極好的姻緣。

她們薛家如今不缺錢財,就缺權柄和自保能力,薛家偌大的家業總得想法保住。

兒子薛蟠她估麼著八成是指望不上,那就隻能靠閨女成事了。寶釵長了那麼一副春花秋月的好模樣,心思玲瓏又精明能乾,不進皇家門可惜了。

這會寶釵還不知她的前程早已經被薛王氏安排好了。至於她本人的意見,對薛王氏來說,那都不重要。

主子們的禮全了,賈府的下人也一一有賞,得了賞賜的下人一個個笑吟吟的對薛家人感官都不錯。

雖說如今賈府的下人規矩禮儀已經相對不錯,可趨利避害是人的本能,能得賞多得賞自然是件讓人開心的事,誰又能拒絕銀子的誘惑?都恨不得能多被薛家人支使才好,有銀子拿多跑腿也樂意啊。

賈政把玩著手裡的鏈表,好笑地問王氏道:“看著眼熟不?”

王氏將鏈表拿過來細看,驚訝道:“這不是千巧閣曾賣過的樣式嘛,同珠兒如今帶的那款差不多呢。”

賈政笑道:“嗯,不過估計在南邊買也不便宜,中間還不知倒過幾次手,加了幾層利呢。”

這些年他的千巧閣雖然一直閉店,但私下裡鐘表買賣卻一直未停歇。有固定的代銷商,都是些外地商人,悄悄拿了貨,將鐘表運到外地去高價售賣,轉手就是十幾倍甚至更高的利潤。

千巧閣每隔三個月或半年對外放一批小數量的貨,雖沒有了以往的暴利,卻也勝在細水長流,積少成多,時間長了也是一項不菲的收入。

“嗬嗬,我那大姐若是知道這送禮送到你這東家麵前,還指不定得多慪呢!”

賈政看著薛家送自己那多出來的幾樣禮,玩味一笑,“你這位大姐,有點意思。”

王氏:“……”哪裡有意思了,她怎麼沒發現?

便轉移了話題道:“今兒個一早莊子那邊送來的新鮮羔羊肉,晚上涮鍋子吃,玥兒早早就念著要吃,正好珠兒也放假回來了,咱們二房一家子好好吃一頓。老太太這幾日內火燥熱,需得吃些清淡的緩緩,已經派人去說了,晚膳不過那邊用。各處也都送了些肉,想怎麼吃就讓小廚房去做。大冷的天,就不來回折騰了。”

“媳婦兒辦事,最周全不過,來夫君獎勵一個。”說著賈政就摟過王氏,在她臉上啃了一口。

王氏羞惱,嗔道:“去你的,老不正經,也不怕讓人看見笑話。”

賈政不以為然道:“我也沒親彆人家媳婦兒,咋滴就不正經了?”

王氏炸毛,伸手去擰他,“你還想去親誰家媳婦兒,嗯……?”

“冤枉啊媳婦兒,求放過……!”

夫妻倆嘻嘻哈哈鬨得歡,直到賈珠帶著三個弟妹過來,這事兒才算掀篇。

倆人又領著孩子們研究晚膳的菜色,預備著大吃一頓。

大房那邊也齊聚一堂,倒是沒有刷鍋子,隻置辦了一桌席麵,賈赦夫妻和賈瑚等四個孩子其樂融融共進晚餐。

用膳前賈赦突然提議道:“夫人,是不是讓人將林丫頭叫過來一起?那孩子孤伶伶一個人怪可憐的。”

薑氏暗瞪了賈赦一眼,嗔怪道:“已經讓人去請過,被她婉拒了。那丫頭是個心思重的,總怕自己重孝在身惹人不喜,平日能不出門就不出門,本來還想著要三餐茹素,被大夥嚴厲勸阻了。就她那單薄纖弱的體格子,三年素吃下來,身子也徹底毀了。還是個長身體的孩子,有沒有孝心也不體現在吃素上。”

又瞪了賈赦一眼,不滿道:“您就安心吧,有我和二弟妹照看著,虧待不了你外甥女就是,不勞老爺您三五不時地敲打提醒。”

賈赦嘿嘿傻笑,以掩飾自己的尷尬,他好像又說了不當的話,這會兒乾脆就裝傻不吱聲了。

彆看薑氏性子溫婉柔和,若真氣上了可不好哄,連睡一個被窩都不準了。

四個孩子樂嗬嗬地看賈赦熱鬨,這熱鬨隔幾天就上演一回,大夥看熱鬨看得樂此不疲,一家子之間的氣氛倒也和樂圓融。

遙遠的北地連縣,一處破敗的小院子裡,凜冽的寒風從殘破的窗戶倒灌進屋,桌上碗裡的水都結了一層薄薄的冰花。

一對母女和奶娘三人正進行著臨終話彆。

一個七八歲大的小姑娘趴在婦人身上,哭的小臉漲紅。旁邊一個兩鬢斑白的老婦人也在不停地摸著眼淚。

婦人麵色灰敗,已經呈現死相,費力抬手摸了摸女孩的頭發,聲音沙啞酸澀。

“連城莫哭,仔細聽娘說,從今日起,你不再姓季,改姓李,叫李連城。答應娘,日後千萬不要回去季家那虎狼窩,那一窩子畜牲會害了你。娘已經失去了你哥哥,不想再失去你,你一定要牢牢記住,否則娘死了也閉不上眼。”

連城崩潰大哭,“娘……娘,連城記住,連城聽話,娘彆離開連城,連城不能沒有娘。”

婦人沒有去安撫痛哭的孩子,轉頭看向老婦人,將半塊玉炔放到她手裡,叮囑道:“拿著這玉炔,帶連城進京投奔她乾媽,想來奶娘也該記得,她就是英勇候府的二太太王氏音遙,我的閨中密友。你們要儘快啟程,我怕那黑心爛肺的姬氏不肯放過我的連城。”

奶娘老淚縱橫,悲戚欲絕。“我們一起走,留你一個人要怎麼活?”

奶娘恨不得能拿刀捅了姓季的一家子,她從小奶大的姑娘,被娘家坑,落進了季家那虎狼窩。

在後宅裡艱難掙紮了十幾年,卻落得個被休棄掃地出門的悲慘下場。大少爺如今生死不知,傳回來的消息說是遇到大風翻了船,那茫茫大海間,哪裡還有生還的可能。

那季言廷狼心狗肺寵妾滅妻,連同他那歹毒的老娘和陳姨娘一起,私吞了夫人的嫁妝,並在大少爺出事後,一紙休書,將夫人母女趕出了家門。

夫人拚死讓季言廷寫下同小姐連城的斷親文書,就是怕那家人反悔扣下小姐。

婦人苦笑,“我活不成了,那陳氏早在幾年前就給我下了□□,如今藥性早已深入臟腑,無力回天。我唯一放不下的就是連城,奶娘幫我照顧好她,待她日後有了歸宿,讓她給奶娘養老送終。”

“至於我的嫁妝,就彆想著討要了,我早已沒了娘家,就是有也依仗不上。那季家人就是看中這點才敢那般肆無忌憚糟踐我,奶娘千萬彆以卵擊石做傻事。”

說完伸手在身下的褥子裡摸索出一隻金簪,“將簪子當了,應該夠你們一路上京的盤纏,帶著連城,好、好活下去。”

婦人最後慈愛地看了一眼連城,瞳孔逐漸渙散,慢慢地沒了生息。

一老一少大哭了一場後,草草地安葬了婦人,雇了一輛簡陋的馬車,頂著北風煙雪,一路朝京城的方向疾行而去。

那個去了的婦人,正是當年桃林中一笑芳華的李氏玉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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