乙骨憂太突然停下了腳步,他轉身看向憂姬,即便在一片黑暗中,他的視線也明顯到讓她無法忽視。
“憂姬……”少年頓了頓,“很冷嗎?”
冷當然是有些冷的,畢竟寒冬臘月裡的木地板長廊對赤腳很不友好,不過這對咒術師來說也不算什麼,而且比起五條家的死寂和冷漠,物理意義上的冰冷反而是最無害的。
憂姬沒想到憂太突然停下腳步是為了問這個問題,她不由得愣了愣,於是這短暫的沉默便被當成了默認,因為在下一刻,乙骨憂太有些拘束地伸出手,直接把她抱了起來——咒靈裡香也想幫忙,於是它的手掌便虛虛攏住了兩人。
“我房間裡還有外套。”乙骨憂太悶悶地道,“……但是沒有女孩子的衣服。”
憂姬已經驚呆了,自她離開家鄉起,除了裡君之外,沒有誰與她有過這麼親密的接觸,按理說她應當會很排斥來自他人的擁抱,但是乙骨憂太卻並不令她排斥——他不是什麼某個“彆人”,他就是她在這個世界的自己。
陌生又熟悉的氣息,靦腆而親切的善意,是瑟縮卻向往的渴望……這些難以形容又無法計量的隱晦情感已經毫無保留地傳達給了憂姬,於是她回憶起裡君的手臂,無時無刻不包裹著她的咒力,那些狹小安全的空間……
憂姬甚至還聯想到了她在東京咒高宿舍裡的軟被窩。
“我”就在這裡。
憂姬怔怔地望著乙骨憂太,昏暗的光線裡,他也正望著她。
他們本都在各自的世界中惶恐生存,但在這一刻,他們卻從彼此的身上得到了一種難以言喻的安全感。
於是兩人便不再說話,乙骨憂太重新跑起來,這一回他的速度要快多了,在心照不宣的沉默中,他們很快抵達了目的地,這是一處位置極佳的庭院,它浸泡在沉沉的暮色中,隱約泛著不祥的氣息。
憂姬在高聳的閣樓上看到了燈火,它在一片暗沉的五條宅邸中格外顯眼,而就在此時,憂太小心翼翼地把她放到地上,躊躇了好一會兒,又僵硬地拉起她的手。
“這裡是我居住的地方……”他輕聲道,“不會有人的。”
不論陌生的環境裡潛藏著多少危險,憂姬還是感到了某種說不出的安定,她反手握住了憂太的手:“那我們接下來去哪裡?”
乙骨憂太那瘦削的脊背挺得更加板直了,他直勾勾地盯著昏黃的樓閣,好半晌後才像是如夢初醒,他一邊拉著憂姬走上樓梯,一邊低垂眼眸輕聲道:“憂姬想要去哪裡呢……想要回家嗎?”
憂姬想了想,點頭:“嗯。”
家當然是要回的,但在此之前她得把夏油傑的問題解決掉,也不知道乙骨憂太用了什麼咒具封印了他,總歸是帶不走的東西。
“那我……”乙骨憂太頓了頓,轉身看著她,“我想和憂姬一起走。”
來自頂樓的燈火幽幽地照在少年身上,給他蒼白的臉龐增添了幾分暖色,但這光暈照不到他的眼眸中。
憂姬在那雙黑白分明的雙眼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迄今為止,她還未嘗試過帶著活人跨世界,但她本能地不願意這麼做,好似一旦這樣做就會破壞什麼似的,即便這個想要和她一起走的是已經了無牽掛的“他自己”。
憂姬猶豫了片刻,沒有正麵回答,隻是道:“我要先去空座町,去找那裡的通靈人……處理持有靈的問題。”
乙骨憂太低低地應了一聲,他繼續帶著憂姬上樓梯,明明這個少年有著勝過憂姬的身高,但她還是從他單薄的身影彙總感受到了玻璃般易碎的脆弱。
憂姬很熟悉這種狀態,這是一個人沒有找到活下去的理由,但又因為某些原因而不得不存活在這個世界上,她不知道是什麼束縛了憂太,但她必須得帶著他離開這個地方,五條氏並不適合他們,不論如何,要在她離開這個世界前——
階梯已經走到了儘頭,寬闊的建築內景展現在憂姬麵前,這裡的一切都在仿古建造,有那枚一瞬間,憂姬甚至產生了一種回到平安京的錯覺,但除了這些考究的裝潢之外,這個廣間內仍舊是空空蕩蕩,沒有任何私人居住的痕跡。
憂姬在隱約間嗅到了血腥味,可等到她想要找尋時,這股氣息又消失無蹤了。
裡香不知在何時已經藏了起來,憂太牽著憂姬往廣間的內側走去:“先換衣服吧,今晚不會有人打擾的,可以好好休息,我們明天早上就離開……”
憂姬下意識問道:“可是五條悟——我是說,要是你的父親來了呢?”
“沒關係的。”乙骨憂太對憂姬笑了笑,這是他第一次對她露出笑容,如此蒼白又脆弱,“憂姬,我們殺了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