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和美人選哪一個?
都派兵把行宮包圍了, 還讓人家怎麼選?分明是江山美人,一個都不打算給人家留啊!
就連人家的命,也要一並拿走……
院內一片寂靜無聲, 連樹冠頂上盤旋的寒鴉都遁匿了蹤影,襯得外間冷兵器碰撞出的廝殺聲、慘叫聲更加刺耳。時不時迸濺出幾簇火光,將天幕映得猩紅。夜風滌蕩,全是血腥味混著焦土的惡臭。
不用看也知道,此刻圍牆外頭, 究竟是何等人間煉獄。
圓月高懸穹頂,似也叫濃稠的血腥味浸染, 月輪邊緣依稀流淌出赤紅的絲縷。底下純白無瑕的梨花跟著泛起一層淡淡的水紅,夜色裡頭瞧,驚豔也詭異。
所有人的臉色都凝重得跟棺材板一樣。
衛煊卻猶是一副享受的模樣, 狹長的鳳眼輕合,手裡執刀命, 合著行宮外“咚咚”的震天撞門聲, 刀鋒有節奏地拍打薑央的脖頸。
利刃銳利,小姑娘又生得細皮嫩肉, 白皙的天鵝頸很快顯出一道極細的血絲。細微的刺痛引起一串更加歇斯底裡的尖叫,她拚命後仰脖子掙紮, 卻根本無濟於事。哭腔悶在破布後頭, 聽得人肝腸寸斷。
眾人皺起臉, 閉眼不忍再看。
衛煊卻恍若未聞, 仍拿著小刀繼續拍打。火光沿刃尖遊走,將他修長的玉指鍍上一圈絨絨的金邊, 光點停在甲蓋輕閃, 賞心悅目, 也叫人不寒而栗。
“三哥可是考慮清楚了?”他掀開眼皮曼聲問。
衛燼站在高牆投落的暗影當中,一聲不吭。俊秀的麵容叫火光勾勒得半明半昧,睫影深濃,叫人辨不清他眸底的情緒。
表麵這般沉靜,心裡其實早就已經翻江倒海了吧?
衛煊鄙夷地一哂,他也有這一天!
小的時候,無論念書還是習武,明明自己也同樣出類拔萃,可跟衛燼一比,就是差了那麼一截。偏生這家夥還是一副無所謂的模樣,每每贏了自己,也沒多高興,仿佛一切都是應該的,跟每日太陽必將東升西落一樣,並不值得他慶賀。
原以為這家夥就是這性子,做什麼事都提不起興致,也不屑與人爭。他倔強地拿自己跟人家比了幾回,後來也就不了了之了。想著其他雖比不過,但君子六藝,至少還有一樣“樂”可稍給他安慰。
可誰知後來,連這風頭也被這家夥搶了去!
那是他第一次看見衛燼為了做成一件事,這般拚勁全力,就為了一個薑央?
也是他第一次知道,這家夥不是對什麼事都不上心,隻是有些人吧,根本不值得、也不配他上心。
而自己,就是其中之一。
手裡的刀不由攥得更緊,衛煊瞪著他,烏沉的眸子叫火光映紅,燃起灼灼不憤。抬手拿刀尖挑高薑央的下巴,譏道:“三哥這是在想什麼?這般猶猶豫豫,可一點也不像你啊。”
刀尖挑破皮肉,血珠子從破口出滲出,閃爍著滑過刀刃,覆蓋住原先已經乾涸的血跡。
薑央疼得“嗚嗚”直嚎,細弱淒厲的聲音如同割喉的絲弦,鑽入每一個毛孔。
衛燼眸光漸深,手裡的扇骨攥得“咯咯”響,亦扯唇睥睨,寒聲回敬了他一句:“五弟誤會了,朕隻是在想,你每次都扮成內侍,還挺有自知之明。”
衛煊臉上神色一僵。
衛燼冷哼,揚手讓屋頂上的錦衣衛都收箭,自己也解了腰間的佩劍,連同手裡的折扇一道丟在地上,拍了拍身上的衣裳,空空攤開兩手,道:“朕現在什麼已經是你的甕中之鱉,怎麼樣?可以坐下好好聊聊了嗎?”
石驚玉得了他的眼色,也丟開繡春刀。
院中包圍在衛煊身邊的禁衛軍,跟著扔下刀劍。
衛煊挑了下眉尖,視線帶著十二分謹慎,一寸寸在衛燼身上逡巡,繞著滿院曼視一圈,又仰頭瞧屋頂。的確是都丟盔棄甲,成了南縉親兵的籠中雀。
“三哥啊三哥,說起來你也算是個梟雄,沒想到最後也過不了這美人關。”衛煊仰天大笑,顴骨叫火光映出兩團興奮的紅暈,“好,咱們就坐下來,好、好、聊、聊。”
他刻意把最後四個字音拖得極長,餘光示意身旁的兩位南縉士兵去搬來一把座椅。自己不坐,讓衛燼坐。兩位士兵也沒走,兀自擠開石驚玉,執刀一左一右站在衛燼兩邊。
名曰侍奉,實則扣押。
衛燼左右各睇了眼,輕輕一笑,倒也沒反抗,從善如流地便坐了下去。人懶洋洋地歪靠在椅背裡,在衝天的戰火中,抻直胳膊舒舒服服伸了個懶腰,朝對麵站得緊繃如弦的衛煊抬抬下巴,“開始吧。”煞有介事地忖了忖,接道,“就從你是怎麼從我箭下死裡逃生的開始。”
還真當自己是來閒聊的?
衛煊不屑一嗤,反問:“三哥不是都知道了嗎?那麼快的箭,誰能躲得開?”
“所以你才找了六弟,做你的替死鬼?在朕攻入東宮之前,讓他換上你的衣服。”
幾乎是在他話音落下的一瞬,衛燼便接了上去,“而太後在你和六弟之間權衡,選擇把複仇的希望賭在了身體康健的你身上,所以她才趕在朕搜繳東宮之前,先放了那把火。不是為了向朕表示她投誠的決心,而是想幫你毀屍滅跡,免叫旁人瞧出來,是也不是?”
駭人聽聞的秘密,即便這般語氣平平地說出來,仍有萬鈞之力,擲地有聲。傳出去,帝京都能給震撼塌了!
大家齊齊倒吸一口涼氣,一時間都忘了呼出來,難以置信地望向衛煊,連那些瞧不上衛煊此刻卑劣行徑的人,竟都有些希望他能說個“不”字。
可那位素有北頤第一賢德君子之稱的人,卻隻是偏頭微微一笑,默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