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朕的秀發 在家被眾星捧月般地捧了這麼多年, 從來隻有她讓彆人下不來台的份,還沒人這般折辱過她。偏生這人的身份擺在那兒,她還不能反駁。
有人出聲打圓場, 綃紗團扇虛虛掩著含笑的檀口,狀似無意地說:“陛下念舊,這音律上的喜好啊,跟當年一比,真是半點沒差。”
哪壺不開提哪壺!
當年?都哪年的事了?她好不容易忘了, 這會子又叫勾起來, 屈辱感更上一層樓, 薑凝更加直不起身, 十指“咯咯”扣著磚縫,恨不能當場挖個坑把自己埋了。
周圍嘴角機鋒打得越發熱鬨, 薑央卻是呆呆的,手裡捏著杯盞, 忘了喝,更忘了放下。
是自己聽錯了, 還是他口誤?明明進門前還對她愛答不理,怎的這會子又突然幫她了?
到底什麼意思嘛……
她狐疑地往上瞧。
恰此時, 外間彤雲消散些,原本一小片金芒逐漸擴大,鍍滿整個窗子。
衛燼就坐在光下, 垂著眼,抿著唇, 深邃的五官叫光影切割得半明半昧, 睫影深濃, 喜怒難辨, 像一尊玉雕,精致,但也沒有感情。剛剛那句維護,仿佛就隻是大家一個共同的錯覺。
窗口一隻鴿子飛過,“咕”的一聲拖出去好遠。他這才有了反應,隨鴿子飛起的軌跡抬起眼。
陽光正麵迎上,他下意識抬手去擋。三兩點明光從指縫漏下,凝在他唇角。那裡有個渦,載著他的笑,淺淺彎起的弧度仍留有年少時的疏朗和不羈。
薑央莫名有些暈眩。
蜜金色陽光流淌過每一個人,像琥珀緩緩將暖閣包裹。
時間凍住了,聲音也凍住了,隻剩他們倆,和奔跑在彼此鬢間的風。
薄薄的酒盞在他如玉的指間搖轉,也不知是第幾杯了,麵前的菜倒是一樣沒動。
空腹飲酒不好,都說過多少回了,怎麼就是不聽?
薑央攢眉歎了聲,聲音很輕很輕,落在偌大的暖閣,驚不起半片塵埃。
身邊無人覺察,隔著數丈遠,衛燼卻聽到了,眼梢泠泠劃過來,仿佛刀尖挑開繾綣春光。
薑央心尖一蹦,慌忙轉開眼,低頭抿了口杯沿,假裝看窗外的梅花,卻忘記杯裡裝的是酒!
這一口下去,直接辣皺兩彎柳葉眉。人捂著嘴嗆咳,淚珠綴在睫尖欲墜不墜,陽光一照,杏眼微紅,長睫濕漉漉地忽閃,活脫一隻驚惶的白兔。
上頭飄來兩聲笑。
薑央沒聽見,但她知道他一定在笑,誰讓他是衛燼!
慣愛看她笑話……
壞透了!
目光還停在她臉側,一瞬不瞬,住下來一樣,漸漸帶起點興味,仿佛圓潤指尖擦著肌膚輕輕撩過,激起一片戰栗。
熱氣從心頭蒸騰到了臉,薑央由不得低下頭,攥緊杯盞,指尖摳著上頭的梅花浮紋,明知摳不下來,還要跟它較勁。
宮裡待久了,再柔軟的心也磨成了鐵,這種無措感,倒真是久違了,像是金戈鐵馬時忽然吹起一陣洞簫,令人曠然也迷茫。
薑央不知該如何是好,方才被薑凝那樣爭對,她都沒這般慌神。
雪後的薄陽圈在身上,竟比盛夏還要熾熱,周圍的空氣都燒著了,她置身其中,呼吸都沒了章法,所有景致都在感官中淡化,隻剩他的目光,和眼前這朵紅得快滴血的梅花。心跳在腔子裡造反,拘不住了,她忙咬住唇,不叫它蹦出來。
強迫自己長大,強迫了太久,她都忘了,自己其實也有孩子氣的時候。
會賭氣,也會發火,會無理取鬨。
他想看熱鬨,她偏不叫他如願,梗起脖子,板起臉,若無其事地提筷吃自己的席,視他為空氣。
眉心微微攢著,輕愁卻沒了。兩頰鼓鼓脹脹,也不知是氣的還是吃的。
衛燼輕嗤。
不想讓他看,他便不看了,不屑地收回視線,假裝一切都隻是個夢。
夢醒之後,夢中如何,皆與他無關。
杯裡還剩半盞殘酒,他仰頭就灌。
舉杯的一瞬,腦海裡忽地閃過那張皺眉歎息的嬌顏,眼波在陽光底下悠悠回蕩,撓在他心尖。
觸感輕細綿軟,琢磨不透,如同剛剛吹過她發梢的風,依稀還浮著梅花般細潔的芬芳。
那香氣不是梅花的,他知道,卻不知自己為何知道。
杯沿都已貼上唇瓣,醴酒在沿口搖搖欲墜,就這麼硬生生停住了。
百年佳釀的醇香,光聞味兒就足以叫人唇齒生津。他喉結艱澀地滾動,到底是咬了牙,放下酒盞,不甘不願地拿銀筷夾了個豆腐皮包子塞進嘴裡。
太皇太後在邊上瞧了個完全,最是不苟言笑的人,這回也真笑出了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