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是一塊長期以來被灰塵蒙住的玻璃, 突然有人那抹布把它才乾淨了,你才清楚地看到外麵。
恍然大悟, 原來世界不是臟的。
陳桂香心虛一點都不奇怪。
不過依著她的為人, 這心虛也持續不了多久就對了。
而現下,被盧景程明晃晃的指出來,在不要臉皮的都人都會臊上臉。
麵皮一時漲的通紅。
盧景程聲音雖淡淡, 但語氣卻極是犀利。你想否認反駁兩句,都好像無從下口。
所做之錯事被人指出, 自然恐慌。
好在,盧景程回從青陽郡回來的目的不是為了聲討陳桂香不的是, 而是要接回賀雲珍,安撫住賀家。
不過現在,他要做的頭一件要做的事大概是負荊請罪了。
盧景程自嘲一笑。
隨後轉身,準備去書房將就一晚上。
卻在踏出門檻的前一秒鐘, 忽然腳步一頓,回頭,對陳桂香道:“娘,你是不是忘記,珍兒懷孕了。”
一字一句,簡潔明朗。
看似無頭無腦的一句話。
卻叫陳桂香變了臉色,瞳孔一縮再縮。
仔細看,裡麵竟不知道是何種情緒, 她抖著嘴唇, 沒應聲。
盧景程注視著陳桂香, 將她的反應看在眼裡。
神色忽明忽暗。
最終,臉色又溫和了起來,恢複了那個慣常溫朗的模樣,歎道:“娘,你也回房休息吧。”
盧景程這般變幻莫測,讓人難以捉摸他心裡到底在想著什麼。
陳桂香有些不知所措,她心中恍然咯噔了一下,想說點什麼緩和,卻努了努嘴吐不出一個字來。
而盧景程已經轉身離去。
另一頭,卻說那順兒,誰都沒注意到她,然這丫頭自今日見到盧景程,得知這溫朗俊俏風流的公子竟然是陳桂香的兒子盧秀才公時,她整個人驚呆了。
之後就一直心不在焉起來。
幾乎是立刻就起了一片斑斕心思,這麼俊的人,自己竟能給他做妾……才一想,順兒臉都燒紅了。
隨即車主毯子把頭蒙住,很想這樣能遮擋住自己的心思一般。
她怎會想到,隻在彆人口中聽過的秀才公竟然如此的俊朗非凡。
身姿挺拔修長,長腿窄腰,說話聲音也溫和,狹長的眼眸,高挺的鼻梁……多看幾眼都讓人臉紅心跳。
剛一開始被陳桂香買回來的時候,順兒心中還怨恨過,隻幾日功夫的相處,她就看出這寡婦不是個好相與的,刻薄得很。
若不是自己機靈會看眼色,還不知道要被怎麼折磨了。當初陪著陳桂香一起去那女人可是慫恿陳桂香,不聽話就好生“調教”她的。
以前順兒就就隱約聽人說過,越是那小門小戶的人家,心思越是歪壞歹毒,調教人的手段毒辣著呢,下人挨打那是再正常不過的事。
剛來的時候她膽戰心驚,也受過兩回打,後來拚著手腳勤快總算讓陳桂香看她順眼不少,又有陳桂香不待見自己的兒媳婦,那幾日鬨出許多事來,分著心思去了彆處,才讓她沒那麼引人注意。
順兒是知道陳桂香買自己是打著養好了給她兒子做小的,是故一開始她不以為意,想著陳桂香生的那模樣,他兒子能好到哪裡去,必是個五大三粗的糙漢子罷。
心中誹謗多時,並不把人放在眼裡,隻每天隱藏著心思裝出個懂事機靈樣。
卻哪知道,盧景程與自己想象中的簡直天差地彆,完全是兩個模樣!
對方竟然是這般優秀的人,聽說盧景程在青陽郡上學,學識亦是一等一的好。想著自己能伺候這樣俊朗的人,順兒簡直一千個一萬個願意!
她在小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心裡想著事,眼珠子轉來轉去,透著一股子精明。
暗道現下可是個天大的好時機,賀雲珍被遣送回了娘家,如今正房空虛,可沒有什麼奶奶,少爺卻回來了,這不是天賜良機是什麼!心中隱隱振奮,順兒打算趁此機會自薦枕席,若被受用,以後少爺肯更會給自己名分。
正房娘子不受寵不得婆母喜愛,她還怕自己沒好日子過?若到時候再掙氣點,懷就身子,等日後少爺金榜題名,那自己才算苦儘甘來。
一個晚上,各人自有個人心思,輾轉反複入眠不提。
薑彤最近心情比較振奮,說一句俗氣的話,就是有了目標規劃之後就很有乾勁。
當然還有另一個原因,她實在囊中羞澀,身邊養著幾個下人,半年過後更有個小不點要出生,不努力都不行。
抽了個空,薑彤又去了鬆亭齋書肆一趟。
午時過後,店內並不忙,薑彤抬腳走進,屋裡隻看見一個瘦瘦的穿灰色衣服的年青男人在左側第二格書架角落看書。
另有兩個夥計,一個拿著抹布在打擾灰塵,另一個在整理書架,一麵撿些新書添上去。
老板坐在大櫃台前,薑彤徑直往裡走。
老板抬頭一看,連忙招呼:“賀姑娘來了啊。”
薑彤頷首示意。
待走近了,眼睛在那大櫃台台麵上擺著的賣得好的書上掃了一圈,嘴角抿出一點笑,道:“老板又來新書了?”
老板笑著回答:“新書是有,不過具是些話本子,不是姑娘常看的那一類。”
薑彤已經瞥見了。
她對此了解得不多,但因為經常書肆的緣故,也能看到一些,其實這時候話本挺多的。而有一類話本,寫的都是些公子小姐花前月下,風流倜儻的狀元郎,二女共侍一夫的佳話……凡此種種,不一而足。
而這些,多半是話本中的暢銷書。
薑彤也曾經翻看賀雲珍買的一本,不談故事內容上的槽點,既然它們能被那些人們追捧喜愛,當然自有它的可取之處,至少薑彤看過,也要讚一下,那些引人入勝的情節其實把握得很好,故事高潮、起承轉合點抓得很精準且奇巧。
所以能知道,有一定名氣的話本先生,大多文筆不賴,鴻筆麗藻者也不少見。
薑彤知道有些老書生就是靠這個為生,他們可能寫了幾十年,說得直白點,這些人對市場需求把握得很清楚,知道寫什麼東西會好賣。
除卻這些個情情愛愛的話本,其實還有一種,也是私下流傳最多的。
描寫男女敦倫之事之書,就是白話說的小黃書。
食色性也,這個不奇怪,大概不管在哪個時代這種東西都是有的,和社會先進與否沒有太大關係。
薑彤猜測這家書肆有固定寫話本的先生,所以時不時會有新作出來。
不過她確實是不怎麼看。
於是也不跟老板打官腔,直接問:“老板,上回從你這借走的冊子已經閱完了,遂拿過來交還。”說吧,從手中的布袋子把東西拿出來,還給對方。
老板一下子笑了,“小姐太客氣,這遠就是一本舊書,放在我這裡也無用,放在這裡吃灰,送給你也無妨。”這是真話,這本關於介紹瓊花詩社的冊子很還是很早之前刊印的,不知道什麼時候落在暗角,很長時間後整理書櫃的時候發現,已經舊了卷了邊,於是老板乾脆一直丟在櫃台下麵。
上次跟薑彤說起瓊花詩社的事,他就順手做人情送了出去,反正留著也沒什麼用。
薑彤隻是笑笑,人家的舊書說是不要,但借給她看,該還還是得還。卻不能當做理所當然。
薑彤再次道了謝,然後把話題引到瓊花詩社上來,問:“我都看完了,大致上了解了,但有些問題還是不清楚。老板,這瓊花詩社不是在京城嗎,那咱們外地的女子想要加入,是怎麼加入的呢?或說通過怎樣的方式參與?”
老板愣了下,但並不覺得薑彤打聽瓊花詩社,想加入其中成為社員就是異想天開。
這事他見的多了,一點不覺得奇怪,瓊花詩社的名頭有多大?那是當今聖上都認可了的,女子若真能在其中占據一席之地,不誇大的說,那便是在京城揚了名,誰不幻想這樣的事發生在自己身上?
富貴人家的女子不例外,平民女子隻會更加羨慕渴望。毫不誇張地說,這對於普通女子這無異於一條通天路。
所以賀姑娘感興趣一點都不奇怪。
也不看之前瓊花詩社這小冊本剛售賣的時候,不知道買得多好。怕是隻要是能識得字的女子都人手一本了吧。
是以老板並未鄙視,而是非常仔細跟薑彤說了起來:“這卻是不難,因為每個郡都有瓊花詩社的分部,咱們青陽郡也不例外,想要成為初等會員很簡單。每個郡的分部每個月都會有一次征稿活動,不拘是詩詞還是賦,人人都能去投稿,隻需要交一兩銀子報名費,一個月後通知結果,如果五篇中有四篇判定通過,就可以成為瓊花詩社的會員了。初等會員沒有瓊花玉牌,因為這隻是一個門檻,若以後升上了低等社員,才會再發。”
薑彤認真聽著,適時問道:“隻要交五篇稿子上去就可以了?彆的都不管?”
老板點點頭,知道薑彤在疑惑什麼,道:“對,其實這個不必擔心有人會作弊,初等社員隻是一個門檻,屬於人數最多的,就算有人買詩詞作弊,成了初等社員也不妨事,初等社員嚴格說並不是正式社員,沒有代表瓊花詩社的玉牌,且每年都要交一定的費用,隻成了低等社員後才無需再繳納,但成了低等社員自然又有了新的評等方法,隻會更加難,幾乎沒有作弊的可能。再者,你想想看,大家想成為詩社社員,可都是是為了名譽地位,然雖然瓊花舍有可以隱姓埋名不漏底細的規矩,但事實上,真這樣做的人很少。更多人都是再有了點名聲之後,積極參加各種詩社活動,鞏固地位,若倒是真的是草莽一個,腹中空空,還能一直瞞下去不成?又當怎麼解釋?”
薑彤了然,沉吟道:“原來是這樣。”
如此可見瓊花詩社的製度其實還是挺嚴謹的,外人可能知道還要少一點,隻有入了其中才能更清楚吧。
不過倒是初等入門社員每年要繳納詩社五兩銀子的費用,讓她覺得挺不可思議的。並非是覺得貴什麼的,而是覺得能有這種想法,這瓊花詩社後頭的幕後大老板還挺有頭腦的。
“姑娘若也想參加,隻等下著月中旬,準備好五首詩作然後去投稿,然後再家等結果即可,我就在這裡先預祝姑娘心想事成了。”老板麵帶笑容從善如流說道。
薑彤彎著眼睛笑了笑,沒說自己去也沒有不去,隻是真誠地向老板道謝,然後又挑了兩本書,結賬離開了。
而書肆老板雖然嘴上那樣說,其實對薑彤並不看好,這姑娘他是看在眼裡的,自她在他這裡買書起,他就沒見對方買過一本詩詞詩經方麵的書籍。
怕隻是一時被瓊花詩社名頭吸引,卻不知裡頭的深淺,彆看瓊花詩社的初等會員人數是最大的,好似很容易進一樣,卻也不想想大周朝有多大,又有多少人,有選出這麼些人,具是有一定基礎的。
如若不是真的在喜好詩詞賦,過在上麵鑽研過的,想碰運氣過,卻不容易。
而薑彤是否真的像書肆老板說得那樣,僅僅是想去碰一碰運氣呢?
當然不是。
她不是從來不看詩經詩集,不是對這些不屑一顧。
薑彤苦笑,是因為她上輩子學過二十多年的詩詞文學。
從五歲開始,她就已經開始學訓蒙駢句,笠翁對韻,聲律啟蒙這些。家中有一古文先生,薑彤作為唯一的一個孩子,從小就被爺爺帶著學,還不會認字的時候就會背誦了。她學了那麼多年,獲得了那麼多獎,幾乎是超額完成爺爺對她的要求和期待。
一直到後來爺爺去世,薑彤才漸漸放下了這個,工作後的幾年裡都沒有再碰過。
穿到了這個世界之後,即使要了解這個時空的曆史,她也隨著自己的心意,沒有在第一時間去翻閱那些東西。
所以她不但不是不懂,反而,這是她學的最長久曾經被人吹捧過最多的一門才學。
薑彤歎息的是,原以為打算從此撇開的東西,竟成了這世界的金手指。
現在已經是月尾,還有二十幾天時間,準備五首詩詞並不難,甚至說不好聽點,薑彤前世作過多少首,她大可以拿來用。
而要去一趟青陽郡,她大著肚子,一個人肯定是不方便,帶著喜兒也是兩個女流之輩,自上次知道賀家的小廝在路上遇害,薑彤對這時代出門的安全問題就不大放心。
薑彤剛回到自己的宅子,卻見劉太太過來了。
“娘?你怎麼有空過來?”這沒事沒節的,也沒打發人來通知,不像她娘平時的做派,故此薑彤才有次一問。
劉太太扶著丫鬟的手,先是對著薑彤道:“珍兒你大著肚子怎麼出門不帶個丫鬟?可是要讓人擔心死。”
薑彤好笑,她肚子也才剛顯懷一點,哪有那麼誇張。
好在劉太太沒有在這個事上過多糾結,立馬說起了她今日過來的目的。
“珍兒,女婿回來了!”劉太太說這句話的時候,眉眼帶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