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
嘹亮深沉的龍吟響徹天際。
強大的, 令人窒息的威壓沒有任何收斂地鋪展開來。
交戰與廝殺中的人類瞬間陷入本能的戰栗。
他們幾乎是同時停下了手中的動作，扭頭向著力量波動的中心看去。
猩紅的火星在厚厚的濃黑灰燼中飄浮，閃爍, 籠罩著巨龍銀白色的鱗甲。
金紅色的豎瞳中燃燒著永不熄滅的火焰，像是無情的神俯瞰世間。
震懾, 驚懼，恐慌。
黑色的情緒在空氣中蔓延。
刹那間, 戰場短暫地陷入一種死一般的恐怖寂靜之中, 像是一觸即匱的堤壩，在崩塌的瞬間就將漫下滔天洪流，吞噬一切生靈。
傭兵們捏緊武器，膝蓋在那可怕的壓力在戰戰發抖, 強忍著想要後退的衝動。
怎麼回事？！
明明那個該死的黑袍人向他們保證過, 在他們到來的時候, 巨龍的人類形態不會蘇醒！
卓浮跌坐在地。
作為距離事發地最近的人類，他親眼目睹了剛才發生的一切。
混戰中，傭兵的偷襲讓他們猝不及防, 這是一場慘烈的, 無人生還的屠殺。
不過, 傭兵們沒有對非戰鬥成員下手。
不是仁慈, 更多的是不屑。
他們知道，在沒有保護的情況下，這群人在戰場上活不過五分鐘。
再加上, 他們還有更重要，更緊急的事情要做。
鋒利的匕首尖閃爍著寒光，狠辣無情地下落。
“不————”卓浮雙眼瞪大，衝上前去。
他的眼眸深處倒映著不遠處發生的一切。
畫麵像是慢速播放似的。
血液中蘊含著的灼烈火焰, 在烈火中燃燒慘叫的傭兵。
以及……
龍。
就在他的數步之遙，強烈的魔力波動轟然炸開，身材纖細的少年變成了恐怖的巨龍。
太近了。
實在是太近了。
近到他能夠嗅到巨龍身上烈火與鋼鐵的氣息，感受到對方雙翼展開時卷起的強烈氣流。
那龍吟聲帶起的強烈地鳴。
卓浮呆呆地跌坐在地上，仰著一張慘白的臉，神情呆滯而茫然。
他能夠聽到自己頭腦中的轟鳴，肌肉和骨骼摩擦時發出的戰栗，但是除此之外……
什麼都沒有。
他感覺自己什麼都沒有在思考。
又好像思考的實在太多，把腦袋裡的中樞處理器燒壞了。
最先反應過來的是傭兵。
其中一個傭兵從地上撿起那隻當啷落地的匕首，他的手指因極端的恐懼而顫抖，但是一雙鐵灰色的眼裡卻燃燒著瘋狂的光。
他躍起身，將匕首劃向巨龍的後背。
匕首順著銀白色的堅硬鱗片劃開，一絲細細的血痕出現在巨龍的身上。
龍血順著鱗片間的縫隙淌下，像是蜿蜒的金紅色河流。
巨龍發出一聲震耳欲聾的怒吼。
它的雙翼狠狠用力一扇，那個傭兵立刻被掀飛出去，脊背撞到了卓浮身旁的山壁上，他甚至能夠聽到傭兵渾身骨骼在自己頭頂斷裂的聲響。
下一秒，巨龍向著這個方向看了過來。
“……”
在極度恐慌之下，人類的身體是無法行動的。
卓浮渾身戰栗地和巨龍對視，他看到，那雙赤金色的豎瞳中帶著非人性的凶戾與殘酷。
下一秒，它張開嘴。
洶湧的，能夠將岩石熔化的烈焰奔湧而來。
卓浮下意識地閉上雙眼，等待著即將到來的死亡。
烈火燒灼的焦糊味在空氣中湧動，他能夠聽到皮肉開裂的滋滋聲，傭兵們痛苦淒厲的慘嚎，短暫的數秒仿佛被拉長成了一整個世紀。
卓浮感覺自己可能已經死了。
或者是在生死間循環了數個來回，直到最後不剩一絲殘渣。
但是他卻睜開了雙眼。
眼前是一副地獄般的圖景。
人類化為灰燼，空中浮動塵埃。
星星點點的火星在灰燼中燃燒著，向外散發著餘熱。
……
活著？
我還活著？
這個念頭在卓浮的腦海深處升起，但是卻顯得那樣難以理解。
他緩緩地扭頭，向著自己的身後看去。
那些醫護人員們抱在一起，發著抖，淌著淚，被嚇了個半死。
但是，還活著。
正在這時，一聲沉沉的，悠遠震聲再次從遠方響起。
巨龍仰起頭，一雙金赤色的瞳孔向著遠處的某個方向看去。
卓浮著才意識到，自己剛才聽到的那聲地鳴並非錯覺，腳下地麵傳來的震動正在逐漸變得劇烈起來，空氣中彌漫著的硫磺氣味逐漸變得清晰起來。
從事大半生積累的知識儲備自動浮現出來。
卓浮聽到自己扯著嘶啞而破音的嗓門，用淒厲的聲音大喊：“火山要噴發了——快跑——”
羅斯特區中的火山並不尋常。
火山深處是極深的，炎熱的魔力核心，無時無刻不在燃燒著，奔湧著。
理論上，強烈的魔力的波動會引起岩漿的異常湧動，但是，實際上的發生幾率極低。
但或許是巨龍出現引起了連鎖的反應——火山即將噴發，滾燙的岩漿將吞噬著一整個區域。
*
時安感到自己仿佛是在半清醒，半昏沉的狀態中懸浮著。
他隱隱約約知道似乎發生了什麼，但是卻沒有什麼太多的真實感，就像是自己的靈魂飄浮在身體之外一般。
簡直就像是當初自己被召喚回來的時候一樣。
直到匕首的尖端劃開鱗甲，劇痛傳來。
時安這才仿佛驟然驚醒一樣，他憤怒地殺掉了攻擊自己的人，燒掉了那些惡心的螻蟻。
在火焰觸及到其他人類前，時安猶豫了一下，停了下來。
但是，下一秒，一股強烈的，被注視的感覺從一旁傳來。
那魔力波動實在是太過熟悉。
時安下意識地扭頭向著那個方向看了過去。
濃重的火山灰鋪天蓋地的壓下，像是一重重活著的黑色煙霧，將一切都籠罩在無法散儘的陰影中。
裹挾著硫磺氣息的灼熱狂風撕開灰燼。
男人修長挺拔的身形被籠罩在流雲般的煙塵中。
他一步步地向著這個方向走來。
獵獵狂風卷起他的衣角，以及流銀般的長發。
穆珩的臉蒼白的嚇人。
仿佛極冬的積雪，沒有半分血色。
他的瞳孔縮成針尖，那雙鈷藍色的眼像是黑暗中燃燒著的鬼火，有種令人遍體生寒的冰冷色澤，像刀刃，切開眼前的濃厚煙塵，無聲無息地向著不遠處的巨龍紮了過去。
他的掌心中握著寒光閃爍的長劍，冰凍般透明的劍刃低垂，暗紅色的鮮血順著鋒刃向下淌去，落在地麵上。
穆珩向著巨龍走去。
而正在這時，地麵下響起轟隆隆的地鳴。
像是有什麼東西在腳下數米深的地方奔湧，咆哮，渴求著釋放。
巨龍仰起頭，向著遠處的火山看去。
就在這時……
卓浮撕心裂肺的聲音遠遠傳來——“火山要噴發了——快跑——”
這突如其來的變故讓穆珩腳步微頓。
下一秒，眼前銀白色的巨龍張開雙翼，滾燙的熱浪和塵煙被卷起，扇動翅膀的聲音帶起劇烈的音浪。
巨龍飛了起來。
它向著煙塵中飛去，銀白色的龍翼邊緣將火山灰切割開來，龐大的身形轉瞬間就被吞沒。
正在這時，黑袍人“咯咯咯”的笑聲響起：
“岩漿不會漫到這個區域的。”
“龍不會允許的。”
黑袍人笑的更加愉快了：“但是，此舉並非仁慈，也絕非善良，而是因為它的財寶在這個火山坑裡，和我們在一起。”
“你的手下不會死的，所以……
放心追吧。”
他的後半句微微上揚，帶著極強的煽動性。
人類中的最強者向著敵人交付了真心，拋卻了驕傲，直到謊言與偽裝被撕碎，露出殘酷的，血淋淋的真相。
這不僅是侮辱，更是背叛。
——欺瞞與背叛必以鮮血與殺戮結束。
隻需要輕輕一推，一切虛假的和平都將分崩離析。
而我們的神也終徹底看清。
仇恨，才是這兩個種族間最深切的紐帶。
隻有毀滅，才是整個世界最終的歸宿。
但是，還沒有等黑袍人再說些什麼，一道刺眼的銀芒突然劃破蒼穹，像是猝然炸裂的流星般直直地向著他襲來。
黑袍人瞳孔一縮，趕忙舉起武器格擋。
“哢嚓——”
手腕上的其中一塊礦石發出清晰的碎裂聲，一條黑紅色的血管從皮膚下方消失。
那一小片年輕的皮膚失去彈性，重新變回原先乾枯皸裂的模樣。
穆珩一字未說。
瞳孔深處寒焰烈烈，蒼白的薄唇緊抿成一道冰冷的直線，臉上沒有半點情感，像是無情的大理石雕像，周身翻騰著濃濃的戾氣。
和剛才不同，他的攻勢瘋狂而野蠻，大開大闔，出手狠辣至極。
劍鋒發出錚鳴，劍氣在漆黑粘稠的空氣中帶起淩厲的白線，在地麵上留下深達數寸的可怕劍痕。
那是一種極端的暴力。
沒有任何情緒，隻有純粹的暴怒和殺意。
黑袍人阻擋艱難，不得不連連後退。
“哢！”
紫黑色的結晶體遍布裂紋。
仿佛終於撐到極限似的，它在魔力衝撞帶起的恐怖的波瀾中乍然碎裂。
黑袍人的口中噴出一道黑紅色的鮮血，整個人如同斷線的風箏般向後飄去。
他的咬緊牙關，眉頭緊皺，似乎沒有想到穆珩居然能在這種情況下還能占上上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