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章
突然發現心動對象居然是自己追蹤已久的宿敵是什麼感覺?
穆珩發覺他很難為自己當時的感覺下定義。
震驚?憤怒?憎恨?
似乎都沒有。
準確來說, 在那瞬間,他的頭腦一片空白。
他無聲地,定定地注視著不遠處的少年。
對方金紅色的豎瞳中燃燒著不息的火焰, 銀白色的鱗片順著臉頰攀上,清雋的眉眼不再無害, 而是帶上了非人的詭譎和邪異。
真美。
穆珩聽到腰間的長劍發出錚然的嗡鳴,像是在響應內心深處的靈魂的戰栗。
他花了幾秒才意識到, 自己執劍的手在發抖。
不是憤怒。
這種感覺要更加複雜。
像是摻雜著殺戮的興奮, 裹挾著欲望的惡念,像是遠古屠夫的血脈在他的血管內奔湧,身上的每一個細胞都在顫抖,尖叫, 低語。
穆珩向著龍走去。
眼前的巨龍像是一個燃燒著的恒星, 無窮無儘的向外散發著光與熱, 極大的質量帶來空間的彎折,帶著一種命運般的牽引力,像是重力一般無法抗拒。
越靠近, 那種吸引力就越強。
穆珩毫不懷疑, 當時的他會毫不猶豫地將長劍刺入巨龍的胸膛。
就像是他曾經許諾過的那樣。
切開鱗甲, 剜開胸腔, 剖出心臟。
隻有這樣,這條如此美麗的生物才會完完全全地屬於自己。
死亡是一種宣示所有權的烙印。
但是,不知道為什麼, 在巨龍飛走的瞬間,穆珩猶豫了一瞬。
或許是因為背後始終不停絮叨著的黑袍人,又或許是……在那瞬間掠過他腦海中的一張麵孔,一抹微笑, 一聲呢喃。
穆珩收住步伐,將自己的全部殺意灌注於劍尖,旋身殺向背後仍然絮叨不止的黑袍人。
真吵。
快點閉嘴。
他在對黑袍人說,也在對自己心中的某個部分說。
甚至……直到前去深淵尋找巨龍時,穆珩都沒有徹底弄明白自己究竟想做什麼。
他隻是乾脆的擯棄了人類的思考方式,放縱自己跟隨著純粹本能的欲望行動,追逐,渴求,抑或者是殺戮。
血脈的感召是那樣的清晰而無法抗拒。
越靠近巨龍,他的殺意越盛。
黑袍人的那襲話作用明顯。
在那瞬間,穆珩清晰地意識到,巨龍是那樣強大,高傲,自由,無拘無束的生物,它不會為任何人類所停留,也不會屬於任何人。
穆珩聽到自己的長劍在嗡鳴,發出催促的尖嘯。
殺掉它。
擁有它。
獨占它。
這是唯一的方式。
穆珩站在深坑的邊緣向內望去,胸腔裡燃燒著無法熄滅的殺戮之火。
他將掌心按在劍柄之上。
但是,不知道出於什麼原因,他站在那裡,久久沒有動作。
就像是腳下生長出了深埋於地麵之下的根,從他站立的地方向下延伸,直到再也無法被拔除。
時間一點點地流逝,天空逐漸染上了魚肚白。
一縷晨光破開黑沉沉的夜色,從地平線以下升起,落在了雕塑般一動不動的男人身上。
金紅色的光像是一層輕紗,柔軟而緩慢地覆蓋在少年潔白的身軀之上。
他看上去是那樣的沉靜,安詳。
幾乎帶著神性。
終於,穆珩動了。
他邁開腿,一步一步地向著被火焰塗抹成焦黑的深坑底部走去,任憑尚未消散的高溫灼燒著他的皮膚,讓他的鞋底發出滋滋的聲響。
男人在深坑的中心俯下身。
即使在這時,他的右手始終按在劍柄之上,似乎在下一秒,那如水的寒光就會出鞘,無聲地吻上對方潔白的胸膛。
穆珩探出手。
他的黑色手套已經被燒出破洞,露出其下血肉模糊的傷口。
他按在了少年的脖頸之上。
指腹下,能夠感受到對方清晰而平穩的脈搏,有規律的跳動著,像是指尖下握著生命本身,隻要稍稍施力,就能讓它永遠停留。
穆珩垂下眼。
血腥的欲望在他的眼底翻滾。
但是,很快被另外一種欲望取代。
他一點點地鬆開劍柄,俯身將少年擁入懷中。
男人低下頭,沾血的唇落在對方蒼白冰冷的前額上,似繾綣,似愛欲,似占有。
龍是我的。
*
時安被他帶回了穆家老宅。
溫瑤對這件事始終持著不讚同的態度,她認為巨龍的存在對整個人類都是個無法忽視的威脅,是一顆隨時都會爆炸的定時炸//彈,這其中蘊藏的不穩定因素實在是太過危險,因為誰都無法保證巨龍對人類毫無敵意。
將上千萬無辜民眾的性命壓在異族的善心之上?
這點是溫瑤做不到的。
而卓浮則恰恰相反。
作為一個專業而熱忱的研究從業者,一條活著的龍激起了他的全部熱情。
作為世界上僅存的幻想種,巨龍身上蘊藏著巨大的研究價值,更不必說對方可能了解的古語言與古文字,甚至是已經失傳的遠古咒術,這簡直就是活著的字典!
而且不知道為什麼,他對總是有一種莫名信心,認為巨龍並不準備傷害任何人類。
即使在閒聊時,他也始終以“時安”稱呼它,而非簡簡單單的“巨龍”作為指代。
卓浮始終希望能夠近距離地接觸,或者是研究一下時安。
僅靠著在火山坑內提取的血樣,他的大多數實驗都無法達成。
即使是取一點樣本也好!
他向著穆珩哀求。
然而卻被無情的拒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