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1 / 2)

十月朝, 寒衣節, 正是窮人送寒衣, 相思寄紅豆的日子。

姑蘇府不似金陵, 對寒衣節十分講究。姑蘇人並不愛過寒衣節,隻是天氣漸涼, 逢上寒衣節,就多穿了一件秋裳。然而這日碎錦街上卻是熱鬨, 隻見千秋樓旁不知何時矗立了一座富貴華美的酒樓。

碎錦長街, 人聲鼎沸。姚掌櫃站在千秋樓的門口, 遠遠瞧著對麵的景象。

唐氏物流的小東家, 唐小三元的手段, 在這姑蘇府的商賈中誰人不知。他那奇怪的物流生意暫且不說,姚掌櫃知曉, 唐家珍寶閣的黃金縷之所以能賣得那般好, 在姑蘇府的夫人小姐中比黃金還妙, 就是因為這唐慎的手段!

然而今日真是奇了,唐慎的酒樓新開張, 他竟然沒鬨出太大動靜, 隻是在門口請了舞獅隊, 又放了鞭炮。

“這唐慎, 又在作甚?”姚掌櫃仔細看著,卻瞧不出頭緒。

唐氏物流早就在一個月前, 就將酒樓開張的事傳了出去,今日唐家酒樓早已客滿, 新客也絡繹不絕。姚掌櫃在外麵瞧了會兒,喊來一個夥計:“你去那唐小三元的酒樓看看,他到底在搞什麼花樣。”

這夥計道:“掌櫃的,他們家酒樓是專做撥霞供生意的,我去了是否也要點鍋撥霞供?”

姚掌櫃冷哼道:“你去就是了,我還能虧了你不成?”

“好咧!”

姚掌櫃找的夥計是千秋樓最機靈的一個小二,名為張廟兒。張廟兒得了姚掌櫃的命令,並沒有立刻去對麵酒樓,而是悄悄換了身衣裳。他離開千秋樓,走到那家酒樓前,抬頭一看。

“細霞樓?”張廟兒雖然識字,但就認識幾個大字,完全不懂這話的意思。

一個書生從他身邊走過,看著這字道:“須叫月戶纖纖玉,細捧霞觴灩灩金!好一個細霞樓,我定要看看裡麵是否真的有霞觴灩灩金!”

張廟兒嘀咕道:“讀書人就是酸腐。”接著跟著這人走了進去。

張廟兒前腳剛踏進門,後腳還沒邁進來,便有一個小二急急跑了過來。“客官,今日咱們細霞樓已經客滿。”

張廟兒:“啊,那我便隻能走了?”

小二:“請留步。客官往這兒坐,您若願意,可在這等候一會兒。若是有人吃完飯,我自會來叫您。”

張廟兒心裡一驚:還有這種說法?

千秋樓是姑蘇府最好最貴的酒樓,也經常會出現客滿的情況。想來千秋樓吃飯,通常要提前預定。但千秋樓從沒對客人說“您坐在旁邊等等”這樣的話,因為千秋樓不差這生意,客人通常也等不了那般久,難道說吃撥霞供的客人,吃菜都比普通酒樓的要快?

張廟兒將信將疑地跟著這小二,來到了一個候客的小屋。這小二殷勤得令張廟兒有些慌張,以為對方看出自己是千秋樓來的細作。張廟兒進了屋,驚奇地發現屋子裡竟然已經有了七八個人。他一看,又在其中發現了兩家酒樓的小二。

三人尷尬地看了對方一眼,都沒吭聲。

張廟兒心中詫異,他坐下後,隻聽屋子裡的高台上傳來一道錚然聲響。高台上,一個高高瘦瘦的老說書人一敲驚堂木,胡琴聲響起,這說書人說道:“卻說那朝末年,是群雄爭鹿,戰事紛起。金陵府,某漁村,一片紅光映天、祥雲碧空中,隻聽一道嬰兒啼哭聲,是呱呱落地!”

又是一道驚堂木響,張廟兒心神一震,不知不覺竟聽起了這說書人的故事來。

這說書人的故事,講得與尋常茶館的截然不同。

說的是某朝末年,金陵府出了個神童。這神童三歲識百字,五歲能誦詩。八歲時出口成章,十歲便拿了金陵府的童試小三元,十二歲得了解元,比那唐慎還厲害。然而就在這時,他被人嫉妒,下毒暗害,是雙手殘廢,口不能言。

張廟兒聽得義憤填膺,哪怕那小人被抓去了官府又如何,神童已是廢人,遭人百般□□。曾經巴結神童的,紛紛惡語相向。神童的父親也暴病去世,隻留下他一人,又啞又殘。但他每日苦讀詩書,從不放棄。

這一日,他被惡毒的後母推進河中,眼見神童就快死了,一個老者路過,將他救了上來,並治好了他廢了的雙手。

“我乃一遊醫而已,你這啞口我治不了。相逢便是緣,你且好自為之罷!”

神童用剛剛好了的雙手,忍著痛在地上寫上一句話:“我啞又何妨,雙手亦能言。他日我若成帝王,報與恩人百座廟,千年香火綿延長!”

張廟兒大呼:“說得好!”

他剛說完,小屋裡的客人們紛紛道:“好!哪怕啞了又如何,讓那些趨炎附勢的小人們看看!”

張廟兒正聽得入神,先前招待他的小二走了進來:“客官,您的位子到了。”

張廟兒一愣:“啊?”

“您去進樓上坐,可以吃菜了。”

“……”

張廟兒依依不舍地離開,他點了一鍋最便宜的撥霞供。等到這鍋撥霞供上桌,他驚奇地發現這東西竟然與自己曾經吃過的不同。濃稠的骨湯,配上新鮮的綠菜。將片成薄片的羊肉放入鍋中輕輕一涮,沾上一些細霞樓特供的蘸料。

“妙!這竟然是撥霞供!”

張廟兒吃得熱火朝天,已經把說書人的故事暫時拋到腦後。吃了撥霞供有些口渴,他拿起杯子要喝,忽然發現裡頭已經沒茶水了。他拿起桌上的水壺要給自己倒上,就見一個小二飛快地跑過來,在他之前拿起水壺,將裡頭的茶水倒滿。

“客官這水有些涼了,我為你換一壺去。”

“啊……額,好……”

吃完一盤菜,張廟兒的筷子才夾走最後一根菜,這盤子便被眼尖的小二收走。吃菜吃熱了,張廟兒脫了外衫,立刻有小二幫他把衣服放好。

張廟兒吃得酣暢淋漓,他從未吃過如此好的撥霞供,這菜色不比千秋樓的差!

等到吃完,張廟兒還意猶未儘,小二拿了塊濕布來:“請客官淨手。”

張廟兒惶然一怔,忽然覺著自己仿佛成了人上人。等他回到千秋樓時,還暈暈乎乎,感覺自己踩在雲上,摸不著底。

姚掌櫃問道:“那唐小三元到底在做什麼東西?”

張廟兒一時語塞:“這……”

“嗯?那細霞樓可有異樣?”

張廟兒想起自己還未聽完的故事,以及那鍋美味的撥霞供,還有那細致入微的服務。他心中醺醺的,沒喝酒人也醉了。“這細霞樓有異樣,掌櫃的,我明日再去探探,定能探出他的虛實!”

姚掌櫃眉頭一皺:“行。”

開張第一日,細霞樓的生意從巳時做到了申時,到了晚上,依舊燈火通明。

誰也不懂為什麼有那麼多客人願意進去等著,等上半個時辰再吃一鍋撥霞供。而當姚掌櫃發現不對時,那張廟兒已經悄悄逃了,換了家鋪子再乾,姚掌櫃完全找不到人,隻能氣自己看走眼。張廟兒倒也想去細霞樓做夥計,可細霞樓的夥計不是那般好乾的,尋常人竟然還進不去。

細霞樓的生意紅紅火火,雖說沒搶其他酒樓的生意,但若是可以去細霞樓,客人們一般都會去。甚至他們還願意去候客屋等著,聽說書人講述那神童得天下的故事。

十月末,林賬房來向唐慎報喜,唐慎正在練字。

“……生意好極了。”將這一個月的賬目報上後,林賬房道:“小東家,起初我還不懂你為何要去管那些遲來的客人。如今看來,您可真高明!很多客人都已經不是專門為吃撥霞供來,而是為了來聽書呢。為了聽書,來吃撥霞供,這可真是妙!您怎的不讓說書人在咱們酒樓裡頭開個講堂,這樣客人不就可以邊吃菜,邊聽書。”

唐慎停了筆:“讓他們一邊吃飯一邊聽書?嗬,那他們豈不是能吃到地老天荒,不肯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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