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子監下了學, 唐慎拿著今天寫好的試帖詩, 來尚書府找王溱。
王溱身為戶部尚書, 每日當差忙碌, 唐慎來十次,有六次他是不在的。往常他就把寫好的課業交給管家, 等王溱看好後,自會給他批閱, 並且第二天會抽空在府中等他上門。但今日唐慎思索再三, 對管家道:“我可否在府上能子豐師兄回來?”
管家一愣, 道:“唐小公子若是有空, 自然可以。”
管家將唐慎迎進門, 恭敬地接待。
月上枝頭,星子漫天時, 王溱穿著簇新的正紅官袍, 從外頭回來。管家告訴他唐慎還在府上等著, 他腳步微頓,低聲說了句“這樣麼”, 接著便沒有一絲驚訝, 仿佛早就知道今天唐慎會等他似的。
唐慎在花廳裡喝茶, 聽到腳步聲他轉過身, 隻見王溱穿著官服便來找他。燭光與月輝的交映中,王子豐俊雅的麵容顯得十分溫和近人, 他清雅地笑道:“小師弟等很久了?”
唐慎:“隻是半個時辰而已。”
“用過飯了?”
“等師兄,不敢用飯。”
王溱轉身對管家說:“小師弟來府上這麼久, 你竟沒有招待他用飯,可是失責了。”
管家連連向唐慎道歉。
王溱道:“那便與我一起用飯吧。”
兩人來到正廳,唐慎坐在餐桌旁等了會兒,王溱去換了身錦白色的長袍,從裡屋出來了。不穿官袍時,他就像個俊美秀雅的讀書人,真當的上那句“狀元無雙”。唐慎心想,哪怕穿著官服,他這位師兄也著實和其他大官迥然不同,出類拔萃,卓然眾人。
侍女上菜,桌子上擺了一道煨煮鱘蟥片、一道黃芽菜煨火腿,還有時鮮四道,以及一道江瑤柱湯。
唐慎和王溱都是江南人,兩人口味相似,上的菜也大多是江南口味。
正所謂“食不言,寢不語”,兩人吃完飯,又去了花廳喝茶。王溱拿著唐慎寫的試帖詩,看了幾遍。這次他沒有點評這首詩寫得怎麼樣,而是道:“《法門寺碑》臨摹多久了?”
唐慎沒明白他怎麼會問這個:“快兩個月了。”
“小師弟的字練得很快。”
“師兄過獎了。”唐慎神色平靜,語氣中沒有點驕傲的意思。
在姑蘇府時,他每天都會練五十張大字。而到了盛京,這本《法門寺碑》他已經臨摹了整整一千三百二十一遍。他不想浪費一點時間,八月的秋闈,他定要獲得一個好名次。至少進前十。如此等到了明年春闈,他才不會與其他舉人有太大差距。
王溱拿著唐慎的字,輕輕念出了上麵寫的詩:“月皎連空照,星垂定海樓……”念完後,王溱停頓了片刻,惋惜地歎氣:“小師弟的八股製藝,立意新穎,結構嚴謹森然,隻要不偏題,終歸是不會出錯。隻是你的試帖詩,寫得隻能說一般了。”
唐慎也知道自己的試帖詩寫得很一般。
如果說八股製藝考的主要是考生的邏輯思維、議論結構,那試帖詩更考了一個人的才學。唐慎哪怕再過目不忘,倒背如流,他也不能平白無故地就從一個理工生變成大才子。寫詩靠的不僅僅是技巧,更靠那靈光一閃,更靠真正的天賦才氣。
王溱:“若是小師弟的試帖詩能有長進,這次國子監的館課應當能進前三了罷。”
突然提到國子監的館課,唐慎眸光一閃,抬頭看向王溱。
唐慎今天特意在府上等王溱回來,不是因為他想見王溱,而是因為——天子臨雍!他想知道天子為什麼突然要去辟雍宮講課,這次的講課是否會出什麼問題。
思索片刻,唐慎道:“每月國子監的館課,因為我的試帖詩寫得一般,大多獲得乙級,沒獲得過甲級。”
王溱笑道:“尋常也就算了,天子臨雍時若是能獲得前三,自然好處不斐。”
唐慎一怔,定定地看著王溱,驚道:“師兄?!”
唐慎少有這種錯愕的模樣,雙眼瞪得滾圓。王溱來了興致,他用白扇輕輕挑起唐慎的下巴,聲音輕柔,微笑道:“小師弟,你能獲得前三麼?”
十日後,六月初一,國子監的館課考試開始了。
數百位學子端坐於講堂中,打開這次的館課考題,神情舉止比過往每一次的館課更為嚴肅鄭重。唐慎坐在正意堂的中間座位上,他翻開八股製藝的題目,這題目上寫的是“天之高也”。
《孟子·離婁》:“天之高也,星辰之遠也,苟求其故,千歲之日至,可坐而致也!”意思是雖然天高地闊,星辰浩瀚無邊,但是隻要能推算出其中的規律,哪怕是千年之後的節日也能按照規律推算出來。
唐慎愁眉緊鎖。
這道題看似簡單,說的就是萬事萬物都有自己的規律,隻要找到規律,按照事物的規則去做事,就一定會成功。這是《孟子》中常見的講究哲理的一句話。以“天之高也”為題目,可以從“事物萬象複雜”上切題,也可以追根究底,從本質的“萬物規律”上入題。前者會更加保險,後者題目太大,很容易寫偏甚至寫錯。
然而……他這次一定要獲得前三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