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慎沉默不語。
是真的!
賬本上的每一筆賬都記得仔仔細細,支出收入貼合無縫。然而如果真的是按這賬本上寫的支出,那根本不隻有橋基,還有砂石、工匠的餐食,這些竟然都被人貪墨了!四個月前,朝廷給刺州官道撥款八十萬兩白銀,這賬本上記錄的,虧空了整整二十五萬!
把賬本合上,唐慎將東西還給蘇溫允。
“蘇大人帶這本賬冊來找我,是為了什麼?有這本賬冊在,想要找出幕後主謀隻是時間問題而已。想必紀大人要是拿到了這本賬冊,應當能在一個月內找出背後貪墨的官員。”
蘇溫允:“你相信紀知?”
唐慎愣住。
蘇溫允嘲諷地笑道:“紀知,看上去很公正無私,大義凜然?五年前,他納了一房小妾。那小妾本是個良家子,已有婚配,被紀知相中,強行搶入府中。但那個小妾家中貧窮,紀知花錢擺平了這件事,將那良家子納為妾,這事便沒有鬨大,也沒有人因此彈劾他。他隻是六品而已,卻從不缺錢。”
“你怎麼知道此事?”
“唐大人,我是大理寺少卿。”
朝堂百官,每個人藏在背後的齷齪,隻有藏得深不被蘇溫允發現的。如果有被彆人發現,那第一個發現的人,定然是蘇溫允。
蘇溫允:“聖上要你來,就是為了從你這裡,了解紀知沒有說出的真相。這偌大的刺州城中,唐大人,隻有我和你,才是真正為皇上辦事。”
蘇溫允說完,將夜明珠收起,拉開床幔。他下床時,忽然笑道:“要是此時有人突然闖進來,我們兩很可能會血濺當場。”
“不會。”
蘇溫允轉首看唐慎。
唐慎抬起明亮的眼睛,淡淡道:“我會說,我與你有龍陽之好。”
蘇溫允怔住。
良久,蘇溫允勾起薄唇:“那幸好沒人闖進來。”
臨走時,蘇溫允道:“將今日所見之事告訴陛下,唐大人,拜托了。”話落,蘇溫允打開窗戶,悄悄地躥了出去。唐慎小心地將窗戶關上,他正要回床上,忽然想起剛才蘇溫允離開房間的時候,懷中空蕩蕩的,不像放著一本厚厚的賬本的模樣。
唐慎大驚,他摸著黑在房間中找了許久,可天色太暗,一無所獲。
唐慎一夜無眠,睜眼到天明。天一亮,他立刻仔細地在房間裡再次尋找其來。找了小半個時辰,終於在牆角書櫃的縫隙裡,找到一本賬冊。
蘇溫允!
唐慎驚怒又無可奈何。
他萬萬沒想到,蘇溫允這人竟然如此無恥。他不知道蘇溫允是從哪兒找到這本賬本的,但毫無疑問,這是個燙手山芋。整個刺州城中,一定有人在尋找它,尋找這個需要蘇溫允用人命換來的東西。可蘇溫允竟然將它藏在了唐慎的屋子裡。
“他這是……拿我當靶子啊!”
大理寺少卿蘇溫允,真是個冷血無情至極的人物。
與此同時,數百裡外的盛京。
早朝時,百官覲見,趙輔走上禦座,緩緩坐下。
百官行禮,還未起身,趙輔冷哼一聲,從季福端著的紫楠木盤子中抓起一本折子,用力地砸在地上。硬紙折子砸在冰涼的地磚上,發出砰的聲響。這折子在地上撞了幾下,落在了左側官員的第三排,也正好是王溱的腳邊。
王溱手持玉笏,淡定地垂眸,看著折子上露出的一些內容。
朝堂上,一片死寂。
趙輔從禦座上起身,他在金台上來回走了兩圈,時不時抬頭看著底下的官員。忽然,他笑了,語氣溫和地說道:“在場的諸位愛卿,都是我大宋的功臣,我大宋的棟梁之才。半年前,朕要修官道,你們與朕說,運河不行,隻能官道,朕答應了。尚書六部中的工部,朕將工部尚書和左右侍郎全派去了第一線。朕還派了多少三四品高官,多少低品官員,做這件可堪千古的大事。”
“昨夜紀知的折子上來了,他告訴朕,這些朕放在心上,朕信任了半輩子的大臣中,有人貪墨!”
趙輔笑道:“袁穆在幽州,朕沒法罵他,朕不能隔著千裡,指著他的鼻子罵,你這個廢物是怎麼管理下屬的。他工部右侍郎謝誠在刺州都做了些什麼事,為什麼在他手底下有人貪墨,他一概不知!但是戶部尚書王大人……”
王溱上前一步,手持玉笏,低頭不言。
趙輔看著他的頭頂,笑道:“子豐,抬起頭。”
王溱抬起頭,清雅俊逸的麵容上沒有太多神色。
趙輔頓了片刻,悄悄朝王溱使了個眼色,接著突然破口大罵:“王子豐,你倒與朕說說,刺州的兩個三品大員中,徐令厚是怎麼辦事的!你身為戶部尚書,他是戶部左侍郎,有人在你們眼皮子底下貪墨!”話音落下,趙輔隨手又拿起一張折子,砸向王溱。王溱沒有躲,這折子擦著他的臉頰而過,落了一道紅痕。
“給朕滾去刺州,把貪墨的一乾人等抓回來,將功贖罪!”
紫宸殿中,鴉雀無聲。
趙輔有多麼寵信王溱,人儘皆知。如今他竟然勃然大怒,一副想要摘了王溱頭上烏紗帽的模樣,可見是真的龍顏大怒。
百官隊伍中,站在王溱前麵的一品大員不多。當朝右相王詮站在隊伍右側第一位,他也是王溱的親叔祖。王溱被皇帝指著鼻子罵,王詮卻沒有反應,反而眼觀鼻、鼻觀心,淡然隨意地看著地麵。
空曠的大殿中,王溱作揖行禮:“是。”
次日,戶部尚書王溱領旨前往刺州。
從盛京到刺州,快馬加鞭要一日多,王溱等人要到,則需要兩三日。
這日,紀知又將監察使團中的幾個官員召集起來,然而這次唐慎正要起身,紀知幽幽道:“唐大人莫動了吧。”
唐慎抬起頭看他。
紀知:“莫要與蘇溫允走得太近,唐大人,這是我最後的肺腑之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