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慎送完一撥又一撥的客人後,他回到書房,開始寫字。
在盛京時,唐璜便求著唐慎,想哥哥給自己寫一本字帖。唐慎每日去勤政殿當差,回家又要埋頭做玻璃,根本沒時間寫字帖。如今他搗鼓出了玻璃,又休沐回鄉,終於有時間給自家妹妹好好寫一本字帖,讓她學著練字。
唐慎在宣紙上端正地寫下:“天地玄黃,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張……”
寫完一整本《千字文》,唐慎凝視著紙上的字,良久,他輕聲道:“氣勢軒昂,勁頭如鬆,筆走龍蛇,大氣磅礴?我看,明明是隻有王子豐的形,根本沒有其意吧。”
唐慎寫字啟蒙時,學的是梁先生的字,讓他初入書法門道。那時他的字還沒定型,王子豐給了他一本鐘泰生的字帖,讓他學會了寫字的橫鉤撇捺。當他真正要寫出一個字的意時,他學的是王子豐的字。
這世上不是沒有青出於藍而勝於藍的學生,但唐慎在書法上的天賦,確實不及王溱。甚至放眼整個大宋,又有幾個人能比得上他琅琊王子豐!
這人就像一千年一出的妖孽,琴棋書畫,樣樣精通。
院牆外,隔壁人家開始放鞭炮。唐慎聽著劈裡啪啦的鞭炮聲,忽然有點想念起王溱來。
王溱現在在做什麼呢?
思緒漸漸飄遠了,唐慎想了一會兒,忽然驚醒,暗道自己怎麼莫名其妙思念起王子豐來。他搖搖頭把這種可怕的想法甩走,回屋睡覺。
朝廷的春年假期足足有二十多天,一直到正月十八才結束。
唐慎打算初十回盛京。
初六,他去唐舉人家吃飯。唐夫人悄悄地將他留了下來,同時又命令唐舉人的庶女與唐璜去彆院玩耍,支開了唐璜。唐慎不明所以,他喝著碧螺春,正在思索是不是珍寶閣出了事,唐夫人要私底下和自己交談。
這時,隻聽唐夫人道:“慎兒,你今年也十八了,可曾……有心儀的姑娘了?”
唐慎:“……”
一口熱茶差點噴口而出,萬幸唐慎在盛京待了三年,每天身邊不是王子豐這種道貌岸然的老狐狸,就是趙輔那位相伴如虎的君王,他強大的心理素質被這些人給練出來了。
唐慎定了定神,道:“大伯母,我還未曾想過這件事。我年歲尚小,還沒有及冠,婚事暫且不急吧。”
唐夫人笑道:“你大堂哥在你這個年齡,已經有了婚配,今年初剛剛成親。你父母去得早,家中沒有決定大事的長輩,這種事我定然是要為你張羅的。不過你說得也對,你不是唐雲那個渾小子,在京當官不容易,晚上幾年也行。那麼慎兒,唐璜的親事……你可有想法?”
唐慎擰緊眉頭,放下茶杯,他認真道:“我還真未想過這件事。”
唐夫人道:“阿黃今年已經十四,明年她就及笄了,該嫁人了。如果你放心讓大伯母張羅,那你放心,姑蘇府、金陵府的好兒郎我早就替阿黃看過,有了一些人選。若是你在盛京有為阿黃看中人家,那也聽你的。”
唐慎:“此事不急,我先去問問唐璜的意見。”
唐夫人一愣。
長兄如父,姑娘家的婚事都是由父母決定,到唐慎這,就該由他為唐璜決定。
不過想起唐慎一直很疼愛這個妹妹,唐夫人便道:“好,那都聽你的。不過慎兒,我也為你張羅了一些姑蘇府、金陵府的姑娘,你若有空,這兩日來家裡,大伯母和你說道說道?”
唐慎:“……”
身處危機四伏的刺州驛館,唐大人機敏警惕,隨機應變,從容不懼。
侍奉猜疑心重的當今聖上,唐大人妙筆生花,嘴中抹油,一路青雲直上。
但如今,麵對關心他、一心想為他張羅婚事的唐夫人,唐大人竟然落荒而逃,第二日就找個理由去了金陵府。
唐慎帶著奉筆童子,逃也似的來到了金陵府。
奉筆跟著唐慎三年,大約也摸透了唐慎的心思,知道他是為了躲避相親才來金陵府的。不過來都來了,唐慎想了想,道:“你與我去錦繡閣看看。”
主仆二人來到錦繡閣,隻見鋪子中到處是購買肥皂的百姓。看了一會兒,唐慎發現掛在鋪子中的那幅字。他雙目圓整,死死盯著這行字,難以掩飾心中的錯愕。
奉筆見到主人這副表情,他念著上麵的字:“煙籠寒水月籠沙。公子,這字有何不妥麼?”
唐慎哭笑不得道:“我從沒想過,我與師兄的緣分,竟然從這時就開始了!”
“可是姑蘇府的唐小東家?”
唐慎轉過頭,隻見錦繡閣的方大掌櫃小心翼翼地看著他們。待唐慎轉過身,方大掌櫃高興地行了一禮,道:“真的是您,唐小當家。哦不,現在該叫唐大人了。自從四年前金陵一彆,沒想到小的三生有幸,竟然能與您再見上一麵。”
唐慎道:“四年不見,方大掌櫃可還好?”
“沒想到您竟然還記得小的的名字。”方大掌櫃激動地道,“好,一切都好,錦繡閣的肥皂和黃金縷都賣得極好。這些想來林賬房也都告訴給您了吧。我看唐大人方才一直在看這行字,看來您也發現了,這字是琅琊王氏的大公子,王溱王相公親手題的。聽聞唐大人與王相公是師兄弟,您來金陵,可是來拜訪王相公的?”
唐慎愣住:“子豐師兄在金陵?”
“可不是,王相公今年回了金陵府過年呢!”
半個時辰後,唐慎站在烏衣巷中,望著琅琊王氏威嚴壯闊的大門,露出遲疑的神情。
……所以,他到底為什麼會站在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