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拱殿裡,窗明幾淨,一扇扇琉璃窗將這座宮殿映襯得恍若仙境。王溱受傳喚進宮,不過多時,負責記錄今日起居的起居郎、起居舍人都走出宮殿,其餘伺候的太監也都出了殿門。
垂拱殿中隻留下趙輔、王溱二人,還有一個季福。
趙輔與王溱說著私密話,半個時辰後,王溱才從垂拱殿中離開。
王溱穿著一身紅色官袍,鮮豔卻不妍麗的顏色襯得他飄逸風雅,翩然如仙。他神色淡然地走出皇宮,上了馬車後,徑直去了戶部。而自他走後,垂拱殿中是一片啞然的寂靜。
起居官並未立刻進殿,太監們也都守在門外。
趙輔仰著靠在禦座上,大太監季福垂首在一旁侍候。
良久,趙輔聲音溫緩,他輕輕地說:“你說這王子豐,怎的就如此懂朕的心意呢。”
季福聽得心驚肉跳,他哪裡知道自己該說什麼,可皇帝還在等他回話,他隻能道:“王相公一心為著大宋,官家也是如此,所以才能合了您的心意罷。”季福與王溱私交很好,這種時候他自然會幫襯一把。
趙輔就算再攻於算計都想不到,陪了自己數十年的身邊人竟然與王溱是一條船上的。他點點頭,從桌上的折子中取出一張嶄新的。他望著這張折子,過了會兒,扔給季福:“處理乾淨了,朕不希望有任何人見著它。”
季福趕忙接下折子,乖巧道:“是。”
趙輔又嘟囔了一句:“怎的朕的那三個兒子,沒有一個比得上王子豐?怕是連斐然都比不過。”
季福心裡想:三位皇子那是投了好胎,才進了皇室。朝中的權臣們,哪個不是千萬人中選出來的人傑,您的皇子能和人家比?彆說王子豐、蘇溫允,三個皇子對唐景則也都是望塵莫及!
季福拿著折子離開垂拱殿,他讓乾兒子謝寶燒了個火盆,將這折子直接燒掉。把折子扔進火盆前,季福停下動作,他仔細瞧著四周沒人,這座偏僻的宮殿也沒其他宮女太監伺候,季福小心翼翼地打開折子,看了眼上麵的內容。
季福錯愕地睜大眼,下一刻他急忙把這折子扔進火盆。
宮殿中空蕩蕩的隻有季福一人,還有那劈啪作響的火盆。季福拍了拍自己的胸口,連連道:“可嚇死咱家了。”等他回過神,他認真道:“王子豐可真不一般。”
王溱在皇宮中運作多年,主動交好季福、李肖仁這些皇帝的身邊人,到如今好處就體現出來了。
季福派了自己的乾兒子謝寶親自出宮一趟,給王溱送了封信。
王溱望著信上的內容,輕輕笑了。他將信的一角湊近蠟燭,看著火焰吞噬這封信。
誰能想,僅僅是一步之差,險些餘潮生就要以刑部尚書之位,再兼任戶部尚書了呢?
次日,皇帝下旨,擢升刑部尚書餘潮生為中書省參知政事,統轄江南銀引司。仍舊是二品官職,職權卻大了不止一點。而且皇帝將江南銀引司交給了餘潮生,這也削弱了王溱的權勢。
伺候開平皇帝三十二年,這些官員們很快就發現其中的關竅。
餘潮生是當朝左相徐毖的得意門生,是正兒八經的徐黨。皇帝重用他,等於是擴大徐黨的權勢。江南銀引司可是王溱的大本營,誰不知道王溱出身琅琊王氏,是金陵人。這樣做一來削弱王黨,二來壯大徐黨。一來一回,將帝王權術把控得淋漓儘致。
蘇溫允早已回京,得知消息時,他嗤笑道:“若是聖上真要提拔徐黨,怎的不直接把王子豐的戶部尚書之位送出去算了。他一個一品大員,還兼任戶部,執掌國庫,嘖,合適麼。”
小官們渾渾噩噩,不明所以。
自以為是的高官們以為自己看透了趙輔的心意,趙輔在打壓王黨、打壓王溱,抬高左相一黨的大權。
唯有趙輔真正的心腹才知道,趙輔這一舉,深意太重。
餘潮生何嘗不知道,自己確實是升官了,可升得並不該是如此。
師生二人坐在書房中,觀望著窗外雨打浮萍。
許久後,徐毖長長舒了一口氣,道:“是老夫輸給了那王子豐。”
餘潮生低著頭:“是學生的錯,學生棋差一著。”
徐毖笑道:“你倒是會攬錯上身,但和王子豐執子對弈,你卻是還不夠格。老夫醞釀了一年,將他和他的銀引司捧到了極致,捧到皇帝都沒法再容忍下去的地步,卻沒想還是被他化解了。聽聞前幾日他去了垂拱殿一趟,也不知他到底說了什麼呐。”
餘潮生羞愧地紅了臉,不能言語。
頭一次,他升起了這樣強烈的不甘。
他與王溱是同榜進士,他是王溱之下的榜眼。他比王溱還年長數歲,但是徐毖說,他不夠資格與王子豐對弈。
餘潮生心潮澎湃,手指顫抖,快要壓製不住情緒。
徐毖看了他一眼,道:“知恥而後勇。你出身寒門,自小所學所看必然不如他。但時光冗長,上一個出身世家、驚才絕豔,生前將姓名刻在了功德碑上,死後卻隻能遺臭萬年的人,你可知道是誰?”
餘潮生:“是誰?”
徐毖品了口茶,笑道:“鐘泰生。或許,王子豐就是下一個鐘泰生呢?”
八月,唐慎得了聖旨,準備回京。
離京前他安排好銀引司的所有事,快要走時,他收到了一封請柬。
征西大元帥李景德請他入府一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