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竟,小時候家裡沒有姐妹,找豬草全是他一個人的活。有一年養了兩頭特彆能吃,還不放學他就在發愁今天要去哪兒找豬草。所以,沒能好好讀書也是有原因的,就這樣心係家豬,整天隻尋思上哪兒找豬草的孩子……怎麼可能學得好?
更彆說還考大學了……也不對,後期不是學不進去,是他自個兒不想學了。
“季老板還養過豬?是什麼時候?”徐璐來了興趣,雖然絕大多數煤老板都是白手起家的暴發戶,但她很多時候都無法把季雲喜跟“暴發戶”劃上等號。
他脖子上沒手指粗的金鏈子,相反,襯衣扣子一直扣得挺高,一絲不苟,根本就不像袒胸露乳的煤老板。
而且,他那麼修長乾淨的手指,那麼俊朗的眉毛,還有不怒而威的氣勢,活脫脫就是個霸總文男主角啊。
徐璐不由的低頭看了看自己的爪子,又乾又粗,不看臉的話真跟男人沒區彆。跟他比起來,她更像養過豬的。
季雲喜自然也看到她的小動作了,尤其是她指尖上厚實而粗糙的皮膚,觸上去一定又硬又僵吧?
一個人拉扯三個孩子,生活在她十指上留下了冷酷的印記……就像他母親一樣。
曾經,在他小時候,不記得是幾歲的時候,母親的手也曾白皙柔軟過。因她跟著外公學到一手裁縫本事,當年在城裡那可是幫有錢人洋小姐裁旗袍的。後來嫁到村裡,淪落到幫生產隊踩縫紉機,乾農活的機會不多,倒是保養得不錯。
後來,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不一樣了呢?
母親十九歲就嫁給老頭,生了兩個兒子,直到他們都七八歲了,才懷上第三個孩子。家裡老太太病了,掙工分的人手不夠,於是,懷孕八個多月的母親被老頭叫去田裡乾活。
還沒下公分,肚子就發作起來,但老頭不讓走,說是再堅持一會兒就到點了。
世上的事,吃飯可以等,喝水可以等,撒尿拉屎可以等,唯獨生孩子卻等不了。孩子的降生不是母親多憋幾口氣就能阻攔住的。
第三個孩子就是出生在下公分的路上。
村裡男男女女把母親圍在路正中央,半個小時不到的時間,孩子就呱呱墜地了,最後臍帶是用剛割過蒿草的鐮刀割斷的。
後來,第三個孩子被取名為“路生”。顧名思義,路上生的。
小路生特彆怕村裡人叫他這名字,村裡孩子不論比他大的,還是比他小的,都喜歡拿這名字取笑他。邊跑邊叫“路生”,再從地上撿牛屎打他,罵“你是不要臉的路生”。
他不明白,為什麼一個母親的九死一生,會變成“不要臉”。
小路生實在忍無可忍,重重推了取笑的孩子一把。家長當晚就找到家裡去,揪著他的衣領張牙舞爪:“臭小子你怎麼從你媽肚子裡爬出來我都見過,我兒子還輪不到你個路上生的雜碎欺負!”
或者“當時撿起你就像撿一坨牛屎一樣,你怎麼敢動我兒子?”
路生爸爸就在旁邊站著不言不語,仿佛這個孩子不是他的。路生的兩個哥哥還在添油加醋做鬼臉,說他被打是活該,“不就叫你一聲嘛,至於那麼激動?”
隻有路生母親紅著眼求人家彆打她的孩子,千錯萬錯都是她的孩子錯,她私底下會好好教,好好打,好好罵。
或許,就是從那個時候,母親不再幫生產隊踩縫紉機,她開始像彆的婦女一樣,冬天在冷得徹骨的河水裡洗衣服,夏天中午太陽最大的時候在地裡給烤煙一瓢一瓢的澆水。
村裡孩子要麼不敢跟他玩,要麼他不敢跟人家玩,與其一個人窩牆角,母親就把他帶在身邊,走哪兒帶哪兒去。
小路生曾在旁邊親眼見過,覺著母親滴下的汗水都比桶裡的水多……以至於,二十多年後的他依然有種錯覺,仿佛天底下所有的香煙都是由一株株被汗水澆灌的烤煙卷成的。
所以,他從不抽煙。
本來,在小路生的眼裡,“路生”本來隻是一個普通的名字。或許還因為每次母親叫起來都莫名帶了股甜甜的味道,可能是每次叫名字的時候都是要給他東西吃,要哄他睡覺。
譬如,“路生,快過來睡覺覺,不許再玩了。你洗腳了沒有?等著我給你燒水。”
但被他們不懷好意的叫喚後,他居然漸漸覺出這兩個字的恥辱來,仿佛一杯甜絲絲的蜂蜜水,張三一口,李四一口,王二麻子一口……一人一口的往裡頭吐口水,直到他再想起蜂蜜水的時候,腦海裡已經沒有甜味,而是滿滿的惡意與惡心。
他不知道,小路生的名字,本該寄予美好期許的名字,是被誰毀掉的。
他隻知道,他就是那個路生。
上頭兩個哥哥,一個叫季雲貴,一個叫季雲強,到他,就變成季路生了。
成年後,他非常,十分介意再被叫這個名字,曾無數次罵過“這該死的路生”。後來,自己跑出來後,他一鼓作氣把名字也改了,他們不讓自己跟著叫季雲某,他偏要!
而且,他還要成為得全世界喜愛的人,他要叫季雲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