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7年6月30號, 天氣晴得很好,太陽很大, 室外氣溫三十一度多, 這在曆來以冬暖夏涼著稱的雲嶺省是非常罕見的。
徐璐熱得隻能穿裙子, 幾個孩子也隻穿著簡單的小褂褂和開襠褲。雖然鬆鬆老大不樂意了, 竭儘全力抗爭過, 但他爸直接一大巴掌呼屁股上……隻能紅著臉屈服了。
一歲半的小屁孩,徐璐也不怕他們羞不羞,因為都是一家人,誰他媽耐煩看他們啊。隻是擔心褲子捂太嚴實了,這麼熱的天捂出痱子來。他們之所以會發高燒,還不就是捂出來的?
這也算防範於未然吧。
倒是平安和醒醒無所謂, 反正尿尿方便, 褲子都不用脫,站著“咻——”一聲就解決了, 還不會尿褲子上,多乾淨啊。
對於兒子們一歲多就會像男人一樣站著尿的事,季雲喜很自豪,尤其是一看到村裡比他們大的,兩三歲還在蹲著尿的孩子, 他驕傲得尾巴都快翹上天了。
男娃跟女娃本來就不一樣。
他季雲喜的娃跟彆人的娃更是不一樣。
一大早, 太陽還沒出來, 徐璐就醒了。
睡不著。隨著日子一天天的靠近, 就像一頭怪物在一步步逼近, 逼得她喘不過氣來。隻有看到他們好好的,聰聰明明的,她才能分辨出那真的是噩夢一場。
這不,一轉頭就看到三小隻已經醒了,躺著玩被子上的花邊,頓時笑起來,“什麼時候醒的呀?今天要吃什麼?”
依次看過去,鬆鬆無所謂的搖搖手,平安翻個身趴著,還想再睡會兒,隻有醒醒亮著眼睛道:“巴巴。”也不知是無意識的念叨,還是真聽懂媽媽的問題了。
仿佛有吃的,全身都充滿了力量,真像一株綠色的,努力汲取陽光雨露的小樹苗。
徐璐愛得不行,捏捏他的小鼻子,“又要吃麵包啊?那可得趁早咯,過幾天李阿姨就放假關門了。”季雲喜老家的方言裡,一切米麵做的餅類、圓形食品都統一叫“粑粑”,跟“巴巴”一個音。
老太太很會做餅,聽說孫子喜歡吃“粑粑”,忙樂顛顛的烙了幾個,誰知三小隻才啃了幾口就積食,險些拉肚子,把老人家心疼壞了。倒是唐豐年媳婦兒在隔壁學校食堂裡開的餅屋,買過幾次,他們吃了很好消化。
給他們穿好衣服,放老太太和大妞兒看著,徐璐一個人過去買麵包。門口三個彪形大漢齊聲喊:“嫂子早!”
徐璐不自在的摸摸小心臟,自從那天後,季雲喜就給找了六個保鏢來,說是很厲害的特種兵,從金三角花重金雇來的。一家子對他們真是又敬又怕,門口過路的村裡人都沒以前多了。
喜璐學校也有保安,不過是為了防止閒雜人等,村民、豬雞牛羊鴨在上課時間跑進去打擾學生……畢竟,以前在村小學可沒少出過這種事。
“進荷媽來了,有啥事兒?”
徐璐說是來買麵包,絕不打擾孩子上課,大叔才放她進去,連對老板娘都得這樣,可以想見,平時對其他人隻會更嚴格。
唐家的餅屋就開在食堂裡,是一間十平米不到的小屋,燈光明亮,門窗通風極好,玻璃櫃台一塵不染,玲琅滿目的麵包在裡頭朝徐璐招手“快來吃我吧”。
“嫂子來了,快進屋坐。”隨著溫柔的女聲,是一個漂亮的年輕女人。
徐璐眼睛亮了,“曼青今天在啊?彆客氣,孩子想吃麵包,我來買點兒。”
李曼青爽快道:“好嘞!嫂子還是要以前那幾樣嗎?正好有一箱快好了,稍等兩分鐘,拿新鮮的更香。”手腳勤快的用紙袋裝了十多個,又非要幫她送到家。
徐璐有點不好意思,人家這麼客氣可不是因為她的人格魅力,而是“季太太”的光環,聽她聊天時無意間露出來的,她男人好像跟季雲喜有業務合作還是啥的。
“嫂子彆客氣,要不是您和季老板人好,我們也開不了這個麵包店。”
徐璐笑笑,請她坐了會兒。三個孩子吃上麵包,也不亂跑了,就乖乖的尾著媽媽……和李阿姨。
他們還記得李阿姨家的兩個漂亮姐姐,有幾次李曼青忙不過來也會把孩子送娘家,劉蓮枝沒事就愛抱來季家玩,幾次相處下來,五個孩子倒是熟絡多了。
“彆找了,小雙姐姐沒來,好好吃東西。”徐璐看著平安那小眼神,簡直哭笑不得。
“她們爸爸今天得空,帶上雲安去了,待會兒會來接我,讓她們來跟你們玩,好不好啊?”
“好!”平安答應得最爽快,也不知道聽沒聽懂。
屋裡,季雲喜自接了一通電話後,整個臉都黑了。徐璐小聲問:“怎麼了?”
他也不出聲,細長的手指在桌上一下一下的敲著,節律均勻,仿佛是在數著點數,又像是下意識的動作。
徐璐卻知道,他這是生氣了。為了孩子,他已經快半個月沒出過門了,每天都守在孩子跟前,連他們睡覺,他也要跟著躺會兒。
莫非是……“廠裡出事了?”
男人搖頭,徐璐剛要鬆口氣,他卻開口了:“是煤礦的事。”
徐璐的心緊在一處,現在上頭管安全生產管得嚴,這種行業,不出事則好,一出事全都是生死攸關的大事。不怪她緊張,那年的事故還曆曆在目呢。
“怎……怎麼了?”
季雲喜起身,在她背上輕輕拍了拍,“不關你的事,是有個廢舊礦洞的門被打開了,工人不見了兩個,估摸著下去了,我過去……”想了想,今天不知道會有什麼事降臨到孩子身上,又哪兒都不敢去。
“算了,我不去了。”
徐璐也是兩難,孩子固然重要,可要真有工人下去了,廢舊礦洞隨時有坍塌的可能……工人的命,也是命。
“你去吧,記得快去快回,孩子我一步不離的看著。”想到家裡有監控,門口有保鏢,幾道門都是指紋鎖,壞人就算有翅膀,也拐不走孩子,她又微微放心一點。
“去了記得彆衝動下去,讓負責人下去就行,一定點清楚人數才能封井……記住沒?”她一麵給他穿西裝,一麵碎碎念。
這些話,就是她不交代,季雲喜也記著的,但還是“嗯”了一聲,“有事記得打電話,我很快就回來。”
誰知,他的“很快”卻沒那麼快。
因為礦洞深,常年不開,裡頭基本沒氧氣了,隻能派人戴著麵罩下去,可裡頭太深了,要找人也不容易,沒多大會兒,下去找人的也沒動靜了。
劉光源急得汗流浹背。
這可都是人命哪!
“老板,要不我下去?”
“好好待著。”季雲喜橫了他一眼,再次找工人確認,礦洞是今早才開的,一共少了兩名工人,而礦洞邊上確實也有腳印……下頭有人的概率真的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