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香(2 / 2)

幾縷鴉黑的碎發粘在上麵,像是細宣上墨汁肆意潑灑出的枝椏,仿佛想要勾住風雪,勾住什麼……

封硯覺得自己喉嚨有些灼燙,沒有飲酒,他卻隱隱有種上頭了的感覺。

他想,自己想必也是累了。

往兩邊的火堆裡補了柴火,他和衣躺在了地上,一點也沒有金尊玉貴皇子的模樣。

本來,他出生就不是那麼金貴。

*

翌日,雨也沒有變小。

這五十年難遇的大雨果真了的,這下再也沒有人敢說太史局胡言亂語了,大家都心服口服。

雖然他們還是無法出去,但是好歹收到了好消息,已經有人在清理積水的路段,大概中午時分就能派出馬車來接他們。

竹喜一大早就醒了,捂著腦袋坐了半天,聽見門外有人說話才發現房裡不但有她與姑娘,還有瑭王殿下。

她覺得很納悶,想要把盛則寧叫醒,卻聽見瑭王殿下衝她說話。

“讓她睡。”

竹喜不敢不從,躡手躡腳地從裡麵走出來,站到門邊上去。

她隻是個丫鬟,若不是事出有應,怎可能和主子睡在一塊,而且這屋子裡還有一個男人!

她警惕地看了一眼瑭王,心裡浮想聯翩,一張臉皺了又皺,眉緊了又緊。

“殿下,我家姑娘沒事吧?”

她昏過去的時候還記得馬車正要掉進水裡,雖然能猜到定然是被瑭王救了起來,但是她也不確定盛則寧身上有沒有受傷。

姑娘從小就一直被保護得很好,身上一道傷疤都沒有的。

“你比她嚴重,她沒事。”

竹喜摸了摸自己的後腦,雖然有鈍痛,但是她身上沒有傷,想起是姑娘把她從馬車裡拉出來的,她眼淚就掉了下來,嗚嗚哭道:“那就好!那就好!若、若是因為救奴婢,讓姑娘蒙受傷害,我無臉去見夫人和老爺了,還有老夫人。”

“救你?”封硯放下了手裡的案宗,微側過頭,“是馬車上?”

竹喜抽抽嗒嗒地點頭,“是,姑娘知道馬車要落水了,先想到的卻是要把奴婢推出去,奴婢實在無用,竟然一下就暈了過去,若不是殿下及時相救……我、我……”

她想到姑娘在危難之刻,拉住她的胳膊,那般用儘全力。

而她隻來得及看見姑娘被馬車狠狠甩出,就眼前一黑,再無知覺。

竹喜懊惱地抽了抽鼻子。

“我們姑娘孝順,本來是替老夫人去寶相寺為老太爺做法事的,若是出了事,老夫人都不知道會有多自責……”竹喜越想越後怕,就跪下衝瑭王磕了幾個頭。

“多謝殿下相救。”

“不必謝我,你要謝就謝你家姑娘吧。”

封硯聽完竹喜的話,早就沉下了眸眼,手指捏住案宗,久久沒有動作。

他之前對盛則寧說過很多話。

說她愛玩不說,還說她無端連累彆人性命。

她都沒有反駁。

卻不想,全是他誤會了。

封硯看向蓑衣屏風,這次他隻看見衣袍的一角。

*

盛則寧一覺睡飽才醒來,看見竹喜又活蹦亂跳,高興地和她抱頭落淚。

竹喜從小服侍她,二房裡她也沒有彆的兄弟姐妹,兩人關係親密,不比尋常。

她一直就擔心竹喜被撞壞腦袋,又不能得到及時醫治。

等主仆兩人哭夠了,封硯遞來了一隻破碗。

“這裡有水。”

竹喜把碗捧了過來,盛則寧雖然口渴至極,但是這是她出生以來見過最醜最破的碗,她下意識擰起眉,心生抗拒,正在眼神亂飄之際,她看見封硯的身邊也擱著一隻豁了口的破碗,隻不過裡麵的水已經空了。

封硯都用這破碗喝了水,她還矯情什麼?

盛則寧歎了口氣,坐在稻草上捧著破陶碗,慢慢喝了幾口涼水,然後又把碗遞給竹喜,讓她喝。

兩人分完一碗水。

封硯連看了幾眼盛則寧,偏偏她都沒有發現,隻顧著和竹喜低聲說話。

門外響起了敲門聲,是護衛提醒他們,接應的人到了山腳下。

竹喜連忙把盛則寧晾在一邊的衣服捧了起來,要給她換回去。

這次封硯乾脆帶上鬥笠走到了門外,把門關得嚴絲合縫。

過了一柱香的時間,竹喜來開門,順便把盛則寧換下來的外袍雙手捧給他。

封硯拿起自己的外袍,入手還帶著暖意,他驀然身子一僵,抬眼看向屋內亭亭玉立的少女。

這衣服剛剛被她暖玉溫香的身子穿過,然後又帶著她的體溫和幽香回到他的手上。

這種難以明宣的隱秘讓人無所適從。

“殿下不穿嗎?天氣涼,莫著涼了。”盛則寧是擔心封硯穿著單衣就出去吹風會得風寒,人家救了自己,總不能再拖拖拉拉,讓人無衣可穿吧?

她沒有想到那麼多,眼神就這樣乾乾淨淨地看著他,仿佛在疑惑他的遲疑。

這讓封硯覺得自己無比的穢濁。

“嗯。”他抖開衣服,穿在了身上。

那絲若有似無的甜香縈繞在鼻端,無端讓他想起她最喜歡的芍藥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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