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老夫人卻沒有怪罪她的意思,讓她坐下說話。
盛則寧坐在蘇氏身邊,聽老夫人的話。
“其實你們也不用太擔心,老二他這麼多年的官也不是白當的,就是幾句沒道理的話,官家也不會多往心裡去。”
盛老夫人飲了一口茶,目光落在盛則寧身上,“寧丫頭這兩天也彆往外跑了,好好養一養,瞧你上一回的驚嚇還沒好全,臉色都憔悴了。”
被說到臉色不好,盛則寧下意識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臉,剛剛也沒有在鏡子裡認真看過,難道她真的是累到變樣了?
“馬上皇後的千秋節就到了,寧姐兒還要去宮裡赴宴的。”老夫人的重點在最後這句。
不但點醒了蘇氏,也讓盛則寧抬起了頭。
皇後既選了她,就不會讓盛二爺出事。
可換而言之,她要與皇後在一根繩上,就必然與封硯無法割開。
想起封硯,盛則寧的心慢慢悶了起來。
*
就如盛老夫人所說,盛二爺次日清晨就乘著馬車回了府。
也如以往,報喜不報憂。
沒讓府裡的人知道他究竟是被如何刁難,又是如何解決的。
盛則寧去給爹娘請安,盛二爺隻會讓她好生準備皇後的千秋節,其餘的事不用操心。
就連蘇氏也是這樣,儘是叫她過去挑選衣服首飾,隻為了千秋節。
皇後在千秋節上對盛則寧的態度,就約等於皇後對待盛府的態度。
盛則寧隻能安分待著,不再想著往外跑。
隔了一日,便是皇後的千秋宴。
這日皇後先依禮去太後宮裡行禮,而後於泰安殿升座,大至公主、王妃,到公、侯、爵、伯夫人命婦,都要穿著朝服去給皇後請禮,之後才會在仁明殿裡設宴,這裡人就更多、更熱鬨了。
進宮來的命婦、貴人們都帶著家裡的小娘子,一時間滿殿衣香鬢影,千嬌萬態。
就好像皇後的牡丹園一樣,各色美人,如花似朵。
就連盛則寧都看花了眼,許多她未曾見過的小娘子都齊聚一堂,盛則寧想找個熟人都不容易。
“跳跳,莫東張西望,仔細待會皇後要傳你問話。”蘇氏提醒道。
盛則寧隻能收回視線,乖乖巧巧當起花瓶。
除了以各府為名為皇後獻賀禮,京中貴女也有為皇後備禮。
盛則寧的禮物就是一副蹙金繡的牡丹圖,皇後生辰每年都能收到不少於三四十件繡品,這並不特殊。
不過盛則寧一向不求顯眼,隻求不錯。
宮中規矩多如牛毛,要是一不小心犯了禁忌,那可是要連累家族的。
繡品簡單,而且選的又是皇後喜愛的黃牡丹,中規中矩吧。
盛則寧低頭撿著麵前的果子吃。
蘇氏不讓她動靜過大,她都不敢站起來伸手拿遠一點的。
至於七寶果仁酥、子母仙桃、如豐糖糕、七寶酸糕、鬆子糕、碧澗綠豆糕都在那一頭放著,是可望不可及的點心。
現在盛則寧心裡隻有一個念頭。
什麼時候開宴啊?
偏偏這時候還有人走過來與蘇氏見禮,盛則寧也得跟著站起來,並且露出恰到好處的笑容,讓人端詳。
“您這位姑娘怎麼生得這麼好看。”都是混跡社交場多年的貴婦,見麵先誇總是不會錯的。
蘇氏就笑眯眯道:“您謬讚了,小女不過中人之姿罷了,貴府姑娘那才是端麗冠絕。”
吹捧就像打擂台,你來我往才有意思。
於是乎這位貴夫人就開始變著法子誇盛則寧明豔動人,聰明伶俐,蘇氏也一邊誇對方的女兒,一邊扯起了新做的衣裳和新打的首飾等話題,可見時間越久,她肚子裡的那些好話即將告罄。
反觀話題中心的盛則寧就像是一根木牌子,隻要立在一旁就足夠了。
“寧妹妹。”
一道清婉的聲音從旁邊響起。
盛則寧扭頭,是文靜姝帶著丫鬟走了過來。
“娘。”盛則寧十分端莊地小聲插入兩位夫人的歡聲笑語中。
蘇氏看見款款而來的賀家長媳,知道文家大姑娘是個嫻靜端莊,閨中聞名的才女,放心地一揮衣袖,放走了盛則寧。
“記得彆跑遠了,仔細皇後傳召。”
盛則寧對兩位夫人行了個萬福禮,邁著小步往文靜姝那邊走去。
“多謝文姐姐搭救,我都快站不住了。”盛則寧千恩萬謝。
文靜姝扇子擋著唇,輕笑了一聲。
“知道你受不住,第一個就來找你了。”
“姑娘,我給你端了你最喜歡吃的七寶果仁酥。”竹喜也是個懂事的,早就看見自家姑娘垂涎三尺,趁機還給她順了盤點心。
盛則寧喜眉笑眼,“竹喜懂我。”
文靜姝拿起了一塊果仁酥,掰開咬了一小口,“嗯,宮中的果仁酥與豐記的風味不一樣,不過也沒有放鬆子,你可以吃。”
“文姐姐還記得我吃不得鬆子。”
“當然記得,你小時候在謝府吃壞的那次,可嚇壞我們了,幸虧大夫來的及時,說起來也是謝二忒頑劣了……”文靜姝搖了搖頭,把手裡剩下的半塊放了回去。
盛則寧沒有談論謝府的事,反而對文靜姝連七寶酥也不吃,奇怪道:“文姐姐就不餓嗎?聽說晚宴還要到酉時才開始。”
“我家姑娘吃得少,重油、重糖的更是少碰,這都是我家夫人請的女醫特意提醒的,將來三姑娘您生子後,也得記得緊著嘴。”秋桔伶俐地說。
盛則寧眨巴眼睛,“這是為何?”
“女子懷孕本就是辛苦,產後更是容易身子浮腫,若是再放開了吃喝,身形便會走樣……”文靜姝牽著她的手,歎息。
盛則寧吃完一塊又拿起一塊,“賀家郎君喜歡纖瘦美人?”
“夫君他的注意力都放在古籍上了,就是我胖了瘦了興許他也不在意。”
“但是賀大娘子喜歡,還說要給姑爺納幾個年輕貌美的妾,多多開枝散葉。”秋桔撅起嘴,氣呼呼道:“也不想想我家姑娘才給他們賀家添了個長孫……”
“還有這樣的事!”盛則寧嘴裡的七寶酥都不香了,吃驚不已。
“都是秋桔誇大其詞,婆母她是提過幾句,不過夫君他都拒絕了。”文靜姝溫聲道。
這也是她唯一感到慶幸的一點,夫君對她並不上心,可也對其他女子不在意。
“大嵩有律,正妻入門兩年內不納妾,他們家也未免太心急了。”盛則寧瞧了眼文靜姝。
文靜姝本來如柳葉纖細,產子後略豐腴,就這在不久前還剛被賀家人說過吃得太少,餓了她乖孫。
這世道做女子難,做人媳婦更難。
盛則寧幽幽歎氣。
秋桔嘀咕:“若是姑爺多護著一點,我們姑娘的日子會好過很多。”
盛則寧也道:“是啊,文姐姐何不同賀郎君提一提,你畢竟還是他三媒六聘來的正房大娘子,他怎麼能不上些心,給你體麵。”
“寧妹妹,你要知道,若是要求著彆人的臉色與心意的時候,最終因失望而反噬過來的傷害愈大,很多事就是因為貪念超過預期所能得而變得舉步艱難,心灰意冷。”
文靜姝自幼同家族中的郎君一起讀書習字,文府請的學究是大嵩有名的大儒,盛家的姐妹也曾經去走讀過一段時間。
那位孔學究就曾言道:文家姑娘學識文采不亞於其兄。
而文靜姝的兄長是何人?
那是金榜題名的探花郎,上京城有名的大才子。
一位女子擁有這樣的才情,她心裡的快樂與痛苦是並行的。
她能有通透的品性,卻依然跳不出這世間生存之道對女子的禁錮。
她不能科舉考試,不能入朝為官,隻能聽從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嫁人生子,伺候婆母,服侍官人。
甚至,她還要勸自己不要貪戀夫君的幫扶,隻能靠自己頑強的意誌苦苦煎熬。
這世道就是如此,興許過個幾十年她也會被磋磨地像她的婆母一般,對著自己的兒媳挑三揀四起來。
“是因為貪念嗎……”盛則寧重複了一遍,慢慢品味貪念這個詞。
如此說來,她對封硯就是因為貪念超過了預期所能得,而變成如今這個樣子。
她貪念封硯能待她與眾不同,貪念封硯能夠喜歡她。
可是封硯一一讓她失望了。
“文姐姐,你說的對,如我這般沒有了奢求,便沒有什麼好難過了。”
原本盛則寧想開解文靜姝,現在反而被她三言兩語說到心坎裡。
文靜姝與她相視而笑,有無奈也有欣慰。
竹喜和秋桔聽不懂這些曲曲繞繞的話,兩人就分食起盤子裡的七寶酥。
盛則寧才躲清淨沒過一刻,就有位穿著鮮亮的宮婢前來請人。
是皇後娘娘傳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