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是犯人,就不存在還能和人做買賣的事。
‘不可’二字就壓在舌下,封硯卻遲遲沒能吐出。
盛則寧還殷切地等待他的回答,兩隻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忽閃忽閃,清亮得像是光斑落在了碧波之上。
封硯略一思索,才道:
“我要看著你。”
“行。”盛則寧點頭。
畢竟對方是犯人,作為官差,封硯要盯著自己一舉一動,怕使什麼小動作,是再正常不過。
現在隻要封硯還肯讓她去和主事談買米的生意,盛則寧就很滿足了。
封硯先讓小吏們把其他無關的人拉遠一些,就對那楊主事道:“這裡有位小娘子有事要和你談,你隻管聽她說的事,其他無關的東西一概不準提。”
楊主事早已被這連捆帶綁的一係列事,嚇得哆哆嗦嗦,很聽話老實地點頭,臉上的肉也跟著一抖一抖。
盛則寧走過來,問起涼州糯米的庫存。
這間酒坊出品的酒叫金糯香,是一種釀造的黃酒,用的就是這涼州糯米,蒸透的糯米加以酒曲發酵放置後七七四十九天,而後撇去浮渣沉澱,就能裝瓶封蓋,送去酒樓售賣。
不過這貪心的主家為了提高自己的收益,就想出注水的法子,隻不過注水後酒味淡而且色不正,他又鬼使神差想出在釀造的時候就添入價格低廉的黃藥粉,這樣色澤和味道也差不多了。
出產一批酒,卻可以賣出兩倍的酒錢,賺了一個盆滿缽滿。
要不是有個愛較真的老酒鬼咂巴出了不對,告了上去,隻怕這主家還能在瀟灑幾年,賺出套上京房子錢來。
酒是不好,但是米好歹還是貨真價實的。
梅二娘保證過,那些米就是經由她柴大哥的米鋪子轉賣過去的,假不了。
楊主事呆呆地問:“小娘子是要買米?”
盛則寧道:“反正你們也不能再釀酒了,就折價賣我吧。”
也不怕這話戳人心肺,盛則寧直截了,沒有含糊其辭。
主事偷偷瞅了一眼站在她身後,猶如門神一樣麵無表情的男人。
“可是……不知道官差大人能不能同意。”
“他既然肯讓我來,當然是同意的啊,這還用得著問?”盛則寧搶在封硯出聲的時候,把話說完,還瞪了他一眼。
沒事彆問他意思,問就是不同意。
“哦……”楊主事領會了,扭了扭身子,他被捆得嚴實,肯定不舒服,被那男人無情的目光掃視,他更感忐忑。
“那、那就賣你吧,折一半的價,四百斤都給你,就算是十兩銀子……”
起初盛則寧不過打算來收個兩三百斤,可是折一半的價,實在是太打動人了。
“行,成交,我去寫交契,你簽字按印就行!”
盛則寧想到答應封硯一炷香的時間,不敢耽擱片刻,提著裙擺就打算進酒坊裡去找紙筆來寫這交契。
凡事都要白紙黑字寫好,以後才不怕被人翻出來對賬。
竹喜沒想到姑娘說跑就跑,一點也不端莊,早就看呆了。
等回過神打算跟過去,就見封硯對她擺了一下手,“我去。”
盛則寧一進酒坊有些摸不著方向,左右都看了幾眼,瞎猜了一個方向,就一頭紮了進去。
她的運氣不錯,這邊的屋子就是酒坊管事平時休息記賬的地方,裡麵筆墨紙硯齊全。
盛則寧鋪開兩張紙,就用筆架上的狼毫沾了點硯台裡還沒乾透的墨,在紙上書寫起來。
她寫得並不是女子多習的簪花小楷,而是一手瀟灑多姿的行楷,每個字都像她一樣跳脫活躍,躍然在紙上,很快就將他們交易的事項一一寫詳儘了。
寫完一張後,她又謄寫了一份,一式兩份才算合規。
“印泥放哪裡了?”
桌子擺滿了雜物,又是玉鎮、又是賬簿本子、還有些酒葫蘆,盛則寧從椅子上起來,伸出胳膊去扒拉桌邊上的一堆紙,想看看下麵有沒有壓著印泥,交椅被她的腿往後大力一踢,就聽見後麵傳來一聲巨響。
盛則寧還沒來得及反應,後麵是什麼東西的聲音,就感覺自己的後背被人一壓,她整個人撲在桌子上,一個瓷瓶擦過她的臉頰從一旁墜落。
嘩啦啦——
數不清的東西掉了下來。
盛則寧這時候想起了,這些東西都是什麼了。
在椅子後麵有一個竹子做的博古架,上麵就放著這些東西,她剛剛不小心撞倒了這個博古架,上麵的擺設就全下來了。
盛則寧心驚膽跳了半晌,直到最後的一件東西掉下來,聲音和動靜才徹底停下。
這個時候她就再不能忽略還有一隻手壓在她背上。
盛則寧費力地扭過頭,眼睛努力往後瞟。
“殿下?”
也難為封硯從始至終還能一聲不吭,盛則寧略一觀察後麵的情形,剛剛是他一手按下她,一手撐住了博古架,將她半護在手臂下,才讓她沒有被這倒下的架子砸到。
但是他本人倒是被那上麵的東西,丁玲哐當地砸了一通,現在臉色都不太好看。
“沒事?”
盛則寧咽了咽口水,低聲道:“……沒事,多謝殿下出手相救。”
沒過一會,她又說:“殿下可否鬆手,壓著臣女了……”
封硯手指微鬆下了力,可還沒完全挪開,注意到自己這一掌橫擱在那不及一握的柳腰上,差距有些大。
他指骨修長,完完全全覆在那截腰上,就好像是能將它納入指掌之中一般。
盛則寧不舒服,扭動了一下身體,封硯倏地抬起手掌,握成了拳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