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不敢(2 / 2)

貼身侍奉貴人?

盛則寧從鏡中看著芩嬤嬤手下輕柔的動作,她這個歲數若是貼身侍奉貴人,那人必然也與皇後娘娘差不多大。

是封硯的長輩。

“嬤嬤以前是在哪位娘娘宮裡當差的?”

“是孟婕妤。”

盛則寧眼中並無意外,也隻有這個答案能解釋封硯為何會格外照拂芩嬤嬤。

因為芩嬤嬤是他生母身邊的舊人。

孟婕妤出事的時候她才四歲,正是和姐妹們滿園子玩鬨,最無憂無慮的年歲。

宮裡死一位妃嬪這樣的事,大人不會和孩子說。

她隻知道在這一年,封硯成為了皇後的嗣子。

人人都在說五皇子運氣好,正好撞在皇後不甚流產後再不能生育,因而傷心欲絕的時候。

皇帝雖然一直對皇後敬重有餘,愛護欠缺,可此番也為了安撫發妻,決定在眾皇子中挑選一位過繼給皇後,養在嫡母的膝下。

“那嬤嬤以前照顧過官家?”

芩嬤嬤聽她提起皇帝,臉上的笑紋更深了,點了點頭:“是,奴婢照顧過官家一段時間。”

追思過往,她感歎了一句:“官家小時候和現在全然不一樣,真是物是人非啊。”

盛則寧被她的話帶出了一絲好奇:“有何處不一樣?”

芩嬤嬤眼睛彎了起來,更加慈祥地從鏡子裡看著盛則寧,就仿佛很高興她會對這個話題感興趣。

“嬤嬤若是不方便,不說也可以。”盛則寧被她看的不太自在,低下視線。

“沒有什麼不方便,姑娘若願意聽,奴婢便細細講。”

“……我也沒有那麼好奇。”

芩嬤嬤笑了笑,還是很願意講給盛則寧聽,隻不過想起往事,她的笑容淡了,神色也漸漸凝固起來。

“孟婕妤因私情為一名犯事的朝臣求情,太上皇將她罰至冷宮,咱們官家那時候才五歲,就敢獨自前去禦書房為他母妃求情,可人輕言微,最後也隻爭取到一個陪婕妤一同去冷宮的下場,不過官家十分懂事,從來不惹婕妤娘娘生氣,他還很喜歡說話,常常從早說到晚,把見到的、聽到的東西都講給孟婕妤聽,哄她高興。”

喜歡說話?

這點果然和現在的封硯完全不一樣。

他現在這個少言寡語的性子哪一點像他小時候了?

不過,她唯一次覺得封硯多話的是薛澄生日那天,他從繁樓喝酒出來後,一直跟在她後麵嘮嘮叨叨,倒是話尤其多。

“隻要官家一和婕妤娘娘說很多話,孟婕妤就會心情好起來,所有每當婕妤不高興的時候,官家的話就很多,有時候奴婢都覺得他格外嘮叨……”芩嬤嬤想到了有趣的地方,不禁又彎起了眼,“官家是個很好的孩子。”

盛則寧怔了怔。

莫非那次封硯是覺得她不高興,所以才一個勁說沒停?

“……他時常會為了給奴婢們出氣,去捉弄那些眼高手低的太監,有時候還會和他們打架,偶爾也會打得鼻青臉腫的。都不敢去見孟婕妤,還是奴婢替他遮掩過去。”

熱心?打架?

盛則寧眼睛瞪得更大了。

難怪芩嬤嬤會說封硯完全不一樣了。

這與現在端方克製的封硯截然相反。

“婕妤娘娘應該很愛自己的孩子吧,怎麼舍得把自己的孩子送給彆人。”

封硯既然從小就知道愛護他的母妃,可見母子兩人的感情深厚,人心換人心,如此來看,孟婕妤肯讓出封硯給皇後當嗣子就顯得很怪異。

天下母親誰能忍受骨肉分離。

以太上皇當年的仁厚來看,也必然做不出強奪人子的事情。

芩嬤嬤歎了口氣:

“……隨著年歲的增長,宮裡的皇子都到了啟蒙上學的年紀,可是那些宮裡踩低捧高的人哪裡會正眼瞧住在冷宮裡的人,即便太上皇再仁厚,也沒法考慮到這些小事上,官家的學業就耽擱下來了,孟婕妤無奈,卻也沒有辦法。”

“官家向來懂事,甚少求孟婕妤滿足他什麼要求,粗茶淡飯他能用,陋衣薄被他也能受得住,可他打小就聰慧過人,手邊幾本啟蒙的書也給他翻得快破了,唯獨一件事,他想去學堂,一日比一日渴望。”

“終於他在生辰這日,向婕妤提了這個請求,他想去念書。”

“可是孟婕妤在宮中本就沒有什麼勢力,她在冷宮待得越久,翻身就越無望,而且她的身子一天差過一日,已然是快要耗儘之人了,自知以她的能力是不可能滿足的了官家的願望……”

“所以,她就把官家讓了出來?”

芩嬤嬤點了點頭,捧著盛則寧的沁涼黑順的發絲,仔細梳理起來,仿佛回到了給舊主梳妝打扮的時候。

“那官家他?”盛則寧見芩嬤嬤似是追思過往,陷入了沉思,她有些好奇後來的事,便問了起來。

“那日大雪,孟婕妤穿著最好的一套衣裳,還讓我給她梳了一個最適合她的墜馬髻,親自牽著官家送到冷宮門口,可憐官家還一心以為是可以去學堂讀書,直到看見皇後宮裡的人在門口等他,才明白他母妃的用意是將他送給皇後撫養。”

“官家自是不願,可是掙不開身邊那麼多身強體壯的宮人,其實那時候官家已經八歲,懂事了,是不適合送給皇後撫養,這還是婕妤娘娘用自己僅剩的嫁妝央求了總管太監幫她給皇後說情,官家在明仁殿裡一直想辦法逃回來,婕妤娘娘怕他這一次次的會惹怒皇後,白白失去這樣好的機會……”

說到這裡,芩嬤嬤眼圈都紅了,抬起手背輕輕擦了擦眼睛。

盛則寧忽然想起孟婕妤的死,她並非病死在塌上的,而是墜於東龍塔。

她這是……

拿自己的死在逼封硯啊!

芩嬤嬤歎道:“官家從幾個嘴碎的宮人口裡得知後,穿著單衣赤腳就從明仁殿裡跑出來,鵝毛大雪,天寒地凍,東龍塔又那麼高,他一個孩子怎麼爬得上去……最後手腳凍得發僵,實在爬不上去,他隻能跪在上麵不斷地磕頭……”

——我不去學堂了,母妃,求求您,不要把我送走!

——我再也不任性了,我不提要求了,我什麼也不要了!真的什麼都不要了!

——求求您!

——求求您!不要拋下我……

盛則寧心裡猛得一抽,胸口悶了起來。

仿佛看見了跪在地上,磕得頭破血流的孩子。

自此之後,他再不敢說‘我想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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