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佑六年,五月初五。
原本應是踏青賞景的好日子,可奈何天不隨人願。範陽、滎陽大雨已下二月有餘,洛陽也是陰雨綿綿,月餘不曾見晴。
範陽、滎陽大雨致使兩地河水暴漲,衝毀了堤壩,淹沒了良田,衝垮了屋舍,數十萬災民流離失所,逃難來到洛陽,卻被拒之城門之外。
城門不開,生機斷絕。
洛陽城外悲嚎之聲,日日不休。
“三丫兒不哭,等明天洛陽城門開了,娘給你討餅子吃……”,一位麻布包頭,臉色蠟黃的女人用枯瘦的手摸著懷裡的孩子,心疼的哄著。
她懷中的小兒約有五、六歲的樣子,瘦得都脫像了,顯得眼睛份外的大,已經餓得都快要哭不出聲了。
臉色蠟黃的女人心痛如絞。
可也隻能嘴上這樣徒勞的安慰著。
她知道,明天這城門也不會開的。
她們的皇帝不管他們了,洛陽城門不開,她們也沒有力氣再走回去,隻能在城門外等死。
洛陽城外連野草都吃光了,什麼吃的也沒有了。
女人死,她並不害怕。
她家男人死了,她家也隻剩下她一個人了。
可是,她舍不得她女兒死。
她命苦,生的大丫、二丫,全都沒保住,就隻活了個三丫。
這就是她的命!
也是她丈夫留下的唯一血脈。
她不怕死,可是,她怕她死了,就沒有照顧她的三丫。她怕她的三丫會餓死。從大前天,她們吃光了最後一口口糧後,三丫頭就什麼都沒吃過了,餓了隻能喝雨水。
孩子已經餓得有氣無力了。
臉色蠟黃的女人緊緊的摟著女兒,心中充滿了恐懼和驚惶,她的女兒是不是就要餓死了?誰能來救救她們?隻要能救了她女兒,哪怕她賣身為奴,一輩子為人當牛做馬,她都願意。
可是……
誰能來救她們呢?
女人入目四野,全是如她一般的可憐人。
密密麻麻。
他們蜷縮在冰冷的城牆之下,任冷雨將他們澆透,個個神情麻木,臉上布滿死氣,有的人含胸駝背,頭低低下垂,已不知是生是死。
女人甚至看到有幾個鬼鬼祟祟的男人偷偷將那個不知生死的人拖了去……想到前幾日聽聞流民之中已經餓得人吃人了,女人驚恐萬分,將自己的三丫兒緊緊的摟在懷裡,將自己的身子縮了又縮……
聽說,他們最愛吃的是幼童。
女人的淚混著雨水,絕望爬了滿臉。
城內依舊紙醉金迷,膏梁錦繡,城外卻已是人間煉獄。
這時,突然一陣緊促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城下的人有的早已麻木,聞之不動,有的還留有一絲希望,慢慢的順聲尋找……
“洛陽城外綠旎山莊沈家招人啦,大家快去啊,一天供兩頓飯啊……快點去……去晚了可就招滿了……”
一個魁梧的有些瘦得脫像的漢子邊跑邊大聲的喊,如同一道旋風般刮到了女人的身邊,一把抱起城牆邊一個虛弱無比的老太太,大聲的喊道:“娘,我帶您去吃餅子喝熱粥去……”
說完,就要將老太太背在肩上。
猛然,身邊伸出一隻枯瘦的手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抓得死死的,任他皮粗肉厚都感覺到了尖銳的疼。
“這位大哥,您知不知道這綠……綠什麼山莊召不召女的?”
女人五指如鉤般死死的抓著人,一雙眼睛泛著綠光,宛如抓的是三丫兒的生機。
看著眼前臉色蠟黃的女人和她懷裡快要餓死的孩子,大漢也知女人在想什麼,都是瀕死之人,本就該互幫互助,否則,他也不會特意將消息告之大家。
“這……這個我不知……”
他們在洛陽城外乞討多日,偶爾也會有一些世家望族前來挑人。
可是,他們挑的都是強健之人,用以充當護院的。
像是瘦弱的男子尚且不要,會要這一個女人嗎?
“多……多謝……”
女人眼中的光暗淡下去,無力的收回了手。
好像剛才一瞬間的爆發已經用儘了她所有的力氣。
魁梧大漢心生憐憫,道:“這位妹子,你不妨去試試,哪怕他們不要,你也向他們討一餐飯食予你的小女兒啊……”
“你說的對!說的對!”
女人的眼中的光再度亮起,撐起身子爬了起來,跟在這位魁梧大漢的身後,跌跌撞撞。
“三丫兒,你彆睡,娘給你要餅子去了。”
“餅子可好吃了,可香了……”
“你彆睡……”
魁梧大漢帶來的這個消息就像一針強心針,激起了無數人的求生欲,隻要聽見了還能爬得動的,都跟著魁梧大漢走了,他們互相幫扶,扶老攜幼,奔著生的希望而去。
天上的陰雨還在不停的下著,沒有一丁點要停的意思,灰色的天空陰雲低得仿佛已壓到城牆頭。雨水順著鎧甲的帽沿流入到守城士兵的脖子裡,冰冷入心,他們都已被雨打透,可是,他們卻不能退下休息。
上頭怕這些流民會暴動打進洛陽城裡,命他們嚴防死守。
一旦有流民暴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