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晗帶著汪昊麟坐上電梯來到七樓的閱覽室, 將他帶到了他們所占的位置上。
那一刻，他們這一塊的氣氛, 就變得詭異了起來。
汪昊麟掃了荀昱瑾和段則淮兩人一眼，拉開了椅子在江晗右邊的空位上坐下，耷拉下來的臉色就仿佛他們欠了他錢似的。
而荀昱瑾也是徹底無視了汪昊麟，隻抬頭掃了一眼，便又低下頭去, 繼續做自己的習題。
倒是段則淮朝汪昊麟點了點頭算作是打招呼，隻不過被汪昊麟無視了。段則淮也無任何不悅, 勾了勾唇，轉而朝向江晗說：“怎麼那麼慢？我都快把這張試卷做完了。”
“在下麵說了會兒話。”江晗回答，又踢了踢汪昊麟凳腳, “你是不是有話要說的？”
汪昊麟這才趕鴨子上架般，梗著脖子抬起頭, 朝荀昱瑾道：“喂，昨晚對不起啊。”
荀昱瑾抬眼, 淡淡瞥向他，沒什麼表示。
江晗便又道：“誠意呢？”
汪昊麟不耐地看向江晗，那神情分明表露了他的不樂意，不過, 在對上江晗頗為淩厲的眼神, 沒敢亂來, 又對荀昱瑾道：“荀同學, 昨晚的事兒, 對不起了，絕對有誠意。”最後一句還著重強調。
江晗還盯著他，於是汪昊麟又補充道：“真的，我很深刻地認識到了自己的錯誤，昨晚上確實是我們不占理，荀同學大人有大量，就彆跟我們這些小混混計較了。”
“小混混”這三個詞，又被汪昊麟加重了語氣，怎麼聽怎麼彆扭。
江晗又踹了一下他的凳腳，警告道：“汪昊麟，好好說話。”
江晗神情嚴肅，透著一股厲色在，汪昊麟向來對生氣了的江晗有些發怵，終於是不敢再繼續陰陽怪氣的語調，“當然了，我要學會知錯能改了，從今天開始，要做一個好學生，不想再渾渾噩噩地混下去了。所以荀同學，我現在是真的有誠意真心認錯的。”
汪昊麟到底有幾分誠意，其實荀昱瑾也不在乎，隻要他態度過得去，荀昱瑾也就不會去計較了。
跟一個混日子的職高生始終過不去，這不是荀昱瑾的作風，像汪昊麟這樣的人，還不值得他放在眼裡。
所以，荀昱瑾彎了彎唇角，“好，我接受你道歉，原諒你了。”說罷，複又低下頭，繼續在草稿紙上刷刷刷地計算著。
算是暫時打成了和解。
江晗很欣慰，又對汪昊麟說：“行了，坐端正，開始學習了。”
閱覽室的桌子都是兩張拚在一起的，很長，一排可以做四五個人，而汪昊麟是在江晗旁邊坐下的，所以江晗他們這一排，就做了三個人，而對麵隻有一個荀昱瑾孤零零地在，顯得挺彆扭。
荀昱瑾無所謂，段則淮考慮了一下要不要做到荀昱瑾旁邊去，兩兩對稱地坐看上去也協調一點，但遲疑片刻後，決定不換。
於是，他們還是維持了這樣一個很不對稱的位置安排。
汪昊麟取下了他的書包，放在桌子上，慢騰騰地打開，從裡麵取出了他書包裡的所有東西——兩本書，一支筆。
兩本書分彆是一本汽修專業書，一本數學課本，兩本書都是嶄新嶄新的，像是從來沒有打開過一樣。
江晗看著他這番慢吞吞懶洋洋的動作，以及拿出來的兩本嶄新的書和唯一的一支中性筆，默了默，問：“這就是你帶來的所有東西了？”
汪昊麟點點頭，“我也不知道要帶什麼，就從桌上順了兩本書，這些是教材書沒錯吧？學習不是要帶教材書嗎？”
江晗：“……你說得很對。”
汪昊麟滿臉期待地看向江晗，一雙眼睛都泛起了閃亮的星星，“晗晗，快教教我，讓我像你一樣學習突飛猛進，我也要去十二中碾壓那些重點高中的學生！”
江晗：“……”
段則淮和荀昱瑾也抬起頭來，目光複雜。
段則淮本來在聽到汪昊麟對江晗的稱呼後有點兒不舒服，結果緊接著聽到他這句“碾壓那些重點高中的學生”，連帶著對“晗晗”這個稱呼引來的不適都消散乾淨了，隻覺得，這個少年太天真。
江晗這樣的，顯然是個特例，要是連汪昊麟也能做到，段則淮都覺得他可以去培育學習一段日子了，沒準那就是一個神奇的地方，能夠激發起常人不可及的超能力來。
不過，江晗沒有立即去打擊汪昊麟的積極性，並且，汪昊麟到底屬於什麼樣的水平，因為他從來沒有認真學習過，所以江晗也並不是很清楚。
於是，她打開了嶄新的數學課本，翻到課後的練習題，又給了汪昊麟幾張草稿紙，說：“來，你先把這幾道題目試著做做看，我看看你是個什麼樣的基礎。”
江晗給到他的課後題，是集合這一塊的題目，汪昊麟隻是掃了一眼，就問：“這個括號什麼意思？”
江晗：“……”
荀昱瑾抬頭，“江晗，你真的高估了他，我覺得你應該先測試他對初中內容的掌握情況。”
這句話本身其實就是在敘述一個事實並提出了很合理的建議，而且江晗也是這麼想的，隻不過，從荀昱瑾這個本身就和汪昊麟有摩擦的人口中說出來，就變了味而來。
汪昊麟猛地站起身，椅子因為他突然而起的動作，發出了刺耳的“吱嘎”聲，他怒目而視，“你什麼意思？”
這個動靜就有點大了，閱覽室裡雖然人並不多，但都抬起頭皺著眉朝他們這邊看過來。
江晗忙把汪昊麟拉了下來，“坐好，安靜！你這個樣子是要被趕出去的。”
汪昊麟狠狠瞪了荀昱瑾一眼，很不爽地坐了下來。
荀昱瑾自然不會怵他，隻是問：“你會解二元一次方程嗎？”
汪昊麟先是愣了一下，緊接著，他便語氣不善道：“就是xy那種麼，誰不會啊！”
“行了行了。”最後打圓場的自然隻能是江晗，她對荀昱瑾道：“你做你的題吧，當心我過會兒又超過你。”
荀昱瑾很給麵子地沒再說話。
江晗在草稿紙上寫下了一組二元一次方程式，“來，你把這些解開。”
“解開什麼？”汪昊麟一臉懵逼地問。
江晗很頭大，“解開方程組啊！”
“哦，是算出來x和y等於多少嗎？”
江晗：“……對。”
“這個簡單，我肯定會啊！”汪昊麟信心滿滿地接過了草稿紙，還自認為很有魅力地對江晗眨了下眼睛，“看好了。”
江晗扯了扯嘴角，乾笑一聲，“我就不給你限時了。”
“十分鐘之內一定會解出來，放心。”
江晗：“……”她給的二元一次方程絕對不是很複雜的數字，係數也全是整數，正常情況，最多三分鐘，也能解出來了。
對汪學渣果然不能抱太大的希望。
汪昊麟解題的功夫，江晗就在做自己的競賽題。
她將一道函數大題目做出來之後，看了眼時間，用了十五分鐘，然後再去看汪昊麟。
……他還在算。
並且，沒有任何草稿，他在湊答案……
江晗是不是應該慶幸他九九乘法表還是會的？
她輕歎了聲，拍了拍汪昊麟的肩，“不錯，在完全不知道解方程式技巧的情況下，你還能想到湊這個辦法，值得讚揚。”
跟這個二元一次方程組抗爭了十五分鐘依然沒能成功的汪昊麟，已經頗受打擊，聽到江晗的話，愣愣地抬起頭，遲疑著道：“……是嗎？可我湊了那麼多，還沒湊出來誒。”
江晗：“……”
她將草稿紙拿了過來，說：“就你這個情況呢，想要以社會考生資格參加普通高考，是不太可行的，你呢，目標不用太遠大，能把對口高考考好，就已經相當不錯了，專業課你自己看著辦，我幫不了你什麼，我就負責幫你補習語數英吧。”
“為什麼？你都能轉學去十二中碾壓他們了，為什麼我還要參加對口高考啊？我想要考一本院校啊！能去B大就最好了。”
江晗：“……”
好像汪昊麟對自己的認知並不是很清楚。
江晗默了默，決定還是讓他自己學會認識自己比較好，江晗就不特彆地指出來了，並且，讓他保持這種蜜汁自信，沒準還能使他對學習的興趣可以維持得更長久些。
她很明智地跳過這個話題，隻是說了句“等到了高三你自己考慮就行”，便開始在草稿紙上解起這個二元一次方程組。
江晗很詳細地寫下了步驟，“把上麵這個方程式乘以2，再減去下麵這個方程式，就隻剩下了Y一個變量，把Y解出來後，再代入進去，就可以解出X。”
汪昊麟問：“為什麼可以乘以2？乘以2這個方程式不是都變了嗎？不是同一個了啊？”
“……等號兩邊都乘以2了，這個方程式就還是成立的，比如2乘以3等於6，兩邊都乘以2，就成了2乘以2乘以3等於6乘以2，方程式還是成立的，不是嗎？”江晗耐著性子給他講解。
汪昊麟恍然大悟，“哦，原來是這樣，我懂了我懂了。”
江晗又在草稿紙上寫了兩三組方程組，再給他計算。
段則淮投給她同情的目光，輕聲說：“這就是我不想做家教的原因，真的，他們的問題會讓我懷疑人生，當然了，你這個學生更誇張了。”
江晗長長呼出了一口氣，“真的是我高估他了……”
之後的幾天，江晗給他補習的，完全是初中知識，她還帶著汪昊麟去書店買了初中練習冊，補習語數英。
文綜理綜那種，近期內肯定是不用想了，被初中知識都搞得很頭大的汪昊麟，也漸漸對自己有了點認識，覺得去十二中碾壓尖子生真的有點兒不切實際。
這就直接導致，他對江晗更加欽佩，在欽佩中還帶了一股哀怨，“我們都是從初中開始就逃課打架的人，為什麼你可以輕輕鬆鬆補上所有課程並且到了十二中還能考一個年段第二，我卻連初中知識補起來都那麼吃力？”
江晗想了想，給出了一個合理且沒那麼打擊汪昊麟的解釋，“我在初二之前學習還是很認真的，落下的東西比你少。”
江晗原本是和段則淮荀昱瑾一起在做全國數學競賽的試卷，但因為這幾天要給汪昊麟補習，進度就比他們落下了許多。
一次在汪昊麟去上廁所時，荀昱瑾就對江晗說：“你給他補習是為了什麼？成就感？花上那麼多時間精力，再這樣下去，自己的進度都要趕不上了。”
江晗倒是不擔心這個，她這些日子練習了好幾張全國競賽卷，數學和物理的都有練，熟悉了題型後，當年馳騁在競賽時的感覺又回來了，現在做一張競賽卷，基本不會有什麼卡殼，難度再大的壓軸題，半小時，她也能解答完畢了。
並且，她對自己的速度也有了一定的預估，全國競賽三小時的答題時間，她要做完一套試卷也夠了。
江晗搖搖頭，“不會，我對全國競賽有信心，我覺得已經基本沒什麼問題。放心吧，我對自己有沒有餘力很清楚，不就是一點補習嗎？再說了，他是我朋友，好不容易願意學習了，我當然要幫上一幫。”
雖然汪昊麟的基礎差到出乎江晗意料，但他的決心和毅力也同樣出乎江晗意料，連續這麼多天，他竟然都堅持下來了，江晗給他布置的練習題，也都認認真真完成。
這對他來說已經是了不得的事情，就憑著他這一份認真，江晗就一定會給他繼續補習下去。
荀昱瑾不做評價，隻是說：“我也有餘力，但我會更願意去提前自學大學課程。”頓了頓，又淺笑起來，“當然了，也有可能我隻是沒有遇到一個感情深厚的前女友。”
江晗：“……”
段則淮聞言眸色動了動，從一串代碼中抬起頭來，輕輕瞥向江晗。
江晗隻是對荀昱瑾翻了個白眼，就低下頭繼續給汪昊麟梳理知識點。
荀昱瑾的想法，江晗很能理解，確切地說，上輩子的她，就是這麼想且這樣實行的。上輩子的江晗是一個目標性很明確的人，並且她對自己的時間和精力都有著最高效的規劃，極少做對自己無用的事。
在學生時代，她滿腦子就隻有學習，在發現自己提前掌握了高年級的知識後，她就不會再浪費時間，很果斷地選擇跳級。
然而，在年近三十時，每每回憶起自己的青春，除了學習、進修之外，好像什麼都沒有，空洞乏味。那個時候，江晗就意識到，她似乎因為人生進程走得太快導致喪失了許多同齡人都會有的歡樂。
這就是所謂的，她沒有輸在起跑線上，隻是跑得太快，且介於她飛機失事英年早逝，好像就是印證了“跑那麼快急著投胎呢”這話。
所以，現在的江晗，哪怕不論是競賽、還是高中課程，她都能遊刃有餘，讓她提前參加高考也絕對不會有問題的情況下，她寧可把時間花在給前男友補習上，也不願意去提前學習大學課程、或是直接進入大學繼續人工智能的研究。
此刻的江晗，更信奉的一句話是，在合適的年紀，做合適的事情。
她覺得她如今的高中生涯過得很歡樂，這才是高中生應該有的生活。
*
汪昊麟跟著江晗在圖書館學習了四五天後，他的那些狐朋狗友們終於發覺他已經消失了好幾天了。
打電話總是關機，發消息也經常在很久後才回複，找他去酒吧也都是被拒絕的。
而在汪昊麟透露出他正在跟著江晗一起努力學習時，他所在的圈子都炸開了。
其中，江晗在培育的兩位最要好的姐妹，範珍珍和梅可雯，都親自到了圖書館來觀看認真學習的他們。
人都過來了，江晗肯定不會不搭理，她跟汪昊麟一起下樓見她們。
見到汪昊麟真的從圖書館下來，範珍珍誇張地大叫起來，“臥槽汪昊麟你——”
江晗一把捂住了她嘴巴，“這是圖書館，保持安靜。”
範珍珍乖乖點頭。
江晗鬆開手後，看著手掌中粘上的口紅和散粉，嫌棄地往範珍珍衣服上擦了擦，“你能不能彆把妝化得那麼濃？把你這十六歲花季的容顏都化成了二十六歲老姑娘。”
範珍珍嚇得立刻拿出小鏡子來照，“真的嗎有那麼顯老嗎？那我下次就畫個淡妝吧。”
梅可雯問汪昊麟，“你真的在學習了？”
汪昊麟點頭，“當然。”
“你怎麼就這麼想不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