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紹一的時差症是天生的, 一種奇奇怪怪不知道算不算是病的病。時差會讓他的神經係統錯亂,時差越大影響就越重。原野是在方紹一身上才第一次知道這種毛病, 時差的偏離能讓他體內的生物機製出現偏差, 彆人倒一次時差可能睡一覺就行了, 方紹一可能要三四天或者更多, 而且這幾天也幾乎什麼都做不了,非常難受。
然而方紹一的職業擺在這裡,就他這個職業來說, 出國是常態, 時差飛更是家常便飯。但時差對他來說實在是個限製, 所以每次出國之前吉小濤都要把檔期安排妥當, 出國前後幾天的時間也都要空出來, 時間緊的話國外的活動能推就要推。
這事隻有身邊親近的人知道, 彆人隻當方紹一是太高冷了,一般活動請不動人, 其實他是倒不了時差。
在巴黎這幾天方紹一沒怎麼出過門, 偶爾天氣實在舒服的時候他會叫上原野出去走走,吹吹風。造型師天天早出晚歸,時尚界的人來了法國怎麼可能安心待在酒店,早在沒來之前這幾天的時間就早都計劃滿了。吉小濤有時候跟著那倆哥後麵跟著轉轉, 不過多數時間都是在酒店或者自己出去玩兒,找點好吃的東西再給倆哥帶回來點。
來這邊了也用不著再矯情兮兮開兩間房, 而且方紹一這個狀態,原野也不想把他自己扔下, 所以都是一起住的。
原野從劇組回來到現在,倆人沒聊過那部電影,原野沒說過他的看法,方紹一也沒主動提。原野沒表現出來過他對這件事不喜歡,他的情緒都遮在表皮之下,內心不管是抗拒還是矛盾都自己在消化。方紹一倒時差直接把自己倒成了弱勢群體,需要被悉心關照,這幾天原野和他說話都是輕聲細語的。
在巴黎的最後一晚,方紹一借著可憐,賣了個慘。
暖黃色的燈下原野在看手機上寧陸發給他的劇本,越看越皺眉,後來“嘖”了一聲,手指快速地翻來翻去。
方紹一問他:“怎麼了?”
原野和他說:“寧陸,傻兒子,三十多了腦子裡灌了一下子水,讓人忽悠了。”
方紹一挑了挑眉表示疑問,原野接著說:“在石鬆那兒花大價錢買了個本兒,根本沒法拍,自己當個寶似的揣著怕人搶呢。我讓他重寫,攢了個編劇團,寫那東西沒眼看。”
“石鬆?”方紹一想了想,“《十步紅塵》那個?那應該沒問題吧,當年拍《十步紅塵》的時候我記得你和他挺聊得來的。”
“嗯,是他。”原野冷笑了聲說,“石老師沒得說,老編劇了。但那本兒估計也就是手底下小編劇們按套路拚出來的,你寫一塊兒我寫一塊兒,常事兒,掛名忽悠投資人的東西。”
“買之前沒找你看?”方紹一問。
原野看他一眼,半笑不笑地說:“當時剛播完綜藝,我不是消失一段時間麼。”
那會兒原野自己扛了離婚的鍋,揚言要重追方紹一,之後就斷了外界聯係,尋個清淨。方紹一笑了笑,原野拿起手機給寧陸發了個語音:“看了,不太行。我讓你把這個本兒讓點價賣了你不聽,等我回去你上我家吧,我跟你細說。”
寧陸回得很快,估計就等著他信兒呢:“還不成?大師……我這個也沒想拿獎乾啥的,不賠本兒少掙點就行,你標準適量放低點再看看呢?爆米花片請兩個扛票房的?”
他這句說完連方紹一都笑了,原野一臉無奈地回他:“還沒想拿獎……想啥呢?就你這破爛玩意兒……你不打算投六千萬嗎?想靠明星扛票房六千萬你光請人都不夠,彆在我這兒秀天真了,等我回去說吧,小可愛。”
原野說完把手機一扔,搖頭說了句:“關洲總說寧陸越老越腦殘,我以前還沒當回事兒,現在我也有點犯愁。”
方紹一晚上吃了點東西,有點反胃,一直慢慢喝著茶在壓。原野手機放下了,方紹一於是叫了他一聲:“原野。”
“哎,”原野應了一聲,笑吟吟的,“怎麼了?”
方紹一眨了下眼睛,看著他說:“聊聊。”
原野從他的眼神裡看出點什麼,眼神頓了頓,之後笑著說:“好,聊聊。”
其實聊什麼呢?兩個人對對方的了解可以說是深入到骨子裡的,完全明白對方在想什麼,甚至不需要對方開口。他們在價值觀方向是沒有很大偏差的,兩個人還是有像的地方,他們大體上是契合的。但在這種契合裡又還是摻著些個體差異,這由他們的成長環境,由各自性格和處事方式決定。
不是第一天有,也不是以後就沒有了。
方紹一當時沒有直接跟原野說導演的打算,一個是怕原野心裡沒法接受這個,像現在這樣原野也是一直被蒙在鼓裡的一個,他心裡覺得荒唐難以置信,能理解但是內心深處覺得這種做法不夠坦蕩,可他不會對他自己有指責。原野不是他所謂的那“少數人”的掌控者,不需要強迫自己做自我和妥協的權衡。另外一個也是沒法開口,很難直接和原野去說,也不願意說這些圈子裡背後的那些心思和動作。他自己是環境裡的一個,在原野心裡抗拒和懷疑這些的時候,方紹一是摘不出去的。
這些原野都明白,所以原野很認真地說:“我知道,我能理解。我也沒有覺得有什麼,哥,我知道所有人都有難處,你不用說。”
方紹一手裡拿著杯子,杯底在另外一隻手的手掌上輕輕轉了轉。原野的眼神清澈,這樣的眼神很少在三十幾歲的成年人眼睛裡看到了,很透徹。方紹一說:“我儘量不讓你覺得矛盾。”
他時差反應還沒過,現在臉色都還沒恢複正常,這樣的狀態說了句這樣的話,原野覺得自己心都紮漏了。原野趕緊搖頭:“不用,真不用。哥我不是第一天和你在一起,我的情緒我能自己消化。”
本來是一段平常的聊天,聊聊那些說不出口的外界隔閡,聊聊各自心裡想法。都是誠懇的,坦誠的,是兩顆心在接近的過程。
後來方紹一喝了口茶,之後慢慢道出了一句:“從去年開始在考慮,之後可能會少接戲,更多去投入生活……不年輕了,我該歇歇了。”
這句話卻讓原野反應很大,他本來是單腿盤著坐在床邊的,這會兒甚至都站了起來,瞪著方紹一說:“……彆鬨了哥。”
“沒鬨,”方紹一笑了笑,“我拍戲拍了有二十年,很久了。人生總不能一直做同一件事情,是不是。”
原野狠狠皺著眉,隻是搖頭:“不可能,彆說這個了。”
方紹一把杯子放在一邊,衝原野伸出了手。原野嘴唇動了動,走過去和他碰了下手,之後說:“我抽根煙。”
原野太了解方紹一了,他說出口的話都不隻是隨便說說。
因為方紹一這句話,兩個人之間的氣氛突然就變得有些不一樣了。吉小濤敏感地感覺到這倆哥像是怎麼了,但估計也沒大事兒,反正他倆本來也總這樣,跟兩口子鬨情.趣似的。
辛導他們到巴黎之後,方紹一他們跟上團隊一起去了戛納。去了那兒就和在這兒的狀態不一樣了,沒有這麼鬆弛,每天從早到晚都是緊繃的,現在這裡是個社交的小城。全世界的電影人聚集在此,為什麼那麼多藝人沒有作品受邀也要強行來,一場盛會,並不是隻有名聲在外光鮮榮耀的紅毯,除此之外的價值對這裡的很多人來講也是難以估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