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從抽屜裡翻出來筆記本,從那些發黃的紙頁找出當年謄抄的那個電話號碼,然後一個個地按出來,最後下定決心撥出去。
電話那頭響了好一會,最後她以為也許根本沒人接的時候,一個低沉略顯沙啞的聲音響起來了。
“你好,哪位?”
“我,我是清溪,你還記得嗎,顧清溪。”顧清溪有些忐忑,她知道蕭勝天現在是比縣裡的縣長還要大的人物,其實上次來的時候縣長見了人家都畢恭畢敬的。
“清溪,是你?你現在怎麼樣?”對麵的聲音很隨意,好像他們是經常見麵的朋友。
“我還挺好的。”顧清溪不知道怎麼開口自己的事,她有些呐呐地這麼說。
“哦,那就好。”對方這麼說。
電話中陷入了沉默。
細算起來,顧清溪關於蕭勝天的有些記憶已經有些模糊了。
蕭勝天和她同歲,是隔壁村的,從小就是那種不乾正事的“混小子”,顧清溪這種乖乖的女生見了那種人都是躲著走,因為聽說他很壞,他會欺負人,他還會用土疙瘩去投人,一投一個準。
她和蕭勝天並不熟。
直到那一次,她高考落榜後,背著竹筐去山裡割豬草,他突然出現在她麵前,堵住了她,一雙烏黑的眸就那麼盯著她看。
她嚇到了,印象裡他這個人很壞,他這樣看著自己要乾嘛,他是不是要欺負人。
不過他並沒欺負人,他隻是問她,為什麼要答應和陳家村的婚事。
他盯著她,一字字地問,你什麼時候相親的?為什麼要相親?
顧清溪更加嚇到了,過了老半響,才蹦出一句:他家裡光景好,能給不少彩禮。
這是大實話。
她是一個女孩兒,但是家裡並不重男輕女,那兩年在高中讀書,為了供她,姐姐早早嫁人了,哥哥和嫂子也時常拌嘴吵架,但是她爹娘堅持,說是她有出息,怎麼也得供她,指望著她考上大學走出農門,結果她到了關鍵時候灑了湯,沒考上,這個時候能怎麼著,嫁一個家裡條件好的,好歹能多拿點彩禮,也能給家裡撈補一點,讓家裡兒子好過。
蕭勝天嘲諷地笑了聲,之後就走了。
後來還是她結婚後,有一次回娘家,隱約聽說蕭勝天這個人走了,不知道去哪裡了,不見人影了。
她偶爾間會想起來這個人,會猜想一番,但其實也不是太在意。
再後來就是那次,他回來縣裡開會,搞投資,轟轟烈烈的。
顧清溪麵對著這讓人尷尬的沉默,開始覺得自己是不是錯了,不該找他。
“怎麼突然給我打電話,是有什麼事嗎?”就在顧清溪猶豫著放棄的時候,她聽到對方這麼說。
“是有點事。”顧清溪鼓起勇氣,借著這話頭說出來了。
“嗯,你說。”
已是四十不惑的男人,聲音沉穩寬厚而沙啞,氣勢沉穩從容,昔日那個鄉間少年的銳氣和鋒芒仿佛已經儘數沉澱和收斂。
隻是簡單三個字而已,卻讓顧清溪覺得溫暖而包容,甚至讓多日來奔走無門幾乎絕望的顧清溪眼睛裡泛起濕潤來。
“我想求你幫我查一件事,可能有點麻煩,不過我真得沒辦法,我也不知道該找誰——”說到這裡,顧清溪聲音哽咽了。
二十多年啊,歲月就這麼流過,曾經帶給她莫大恥辱挫折的那次失敗,她都差不多已經忘記了,但是現在,她知道,她沒失敗,她被人頂替了,她的人生被人篡改了。
知道這件事後一直沒哭過的她,突然想嚎啕大哭,她想把自己的委屈說給人聽。
哪怕她和這個人並不熟,但她依然想說。
“你彆急。”對麵的男人顯然感覺到了,忙安慰道:“有什麼事,你儘管告訴我,我來想辦法。”
“我,我——”越是這樣,顧清溪越是委屈,委屈得哭出了聲:“我不知道該怎麼辦,這都二十多年了,我去哪裡查,有人頂替了我的高考成績,我沒落榜,我沒落榜……”
她想起來在接受那個失敗後,她悶在被子裡哭了整整一個月,她當時沒臉見人,她對不起傾儘一切供養自己的家人,對不起熬去的燈油!
有人升官了,有人發財了,有人當了大教授出國了,有人當了悠閒闊太太旅遊去了,但是她,卻依然在這小小的鎮上,掙著一個月三千塊的工資,熬油一樣地熬著,從顧嫂子熬成了顧嬸子。
“你現在哪裡?告訴我,你現在在哪裡?”
“我在家……”顧清溪抽噎著說:“我找了好多部門,他們都說那麼久了,曆史檔案,很難查到了,說那個年代的很多資料本來就沒保存下來。”
“你在家,不要出門,等著,我這就過去。”
顧清溪是哭了好一場,才掛上電話。
掛上電話好久後,她才想起來蕭勝天說的那句,他說,這就過來?
她擦了擦眼淚,心想,難道他又來縣裡開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