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清溪聽這話,也就沒多說,她知道觀念這種事不是一天兩天的,許多事得慢慢來,她趕明兒可以去縣城裡圖書館借本書,看看能不能找到編製相關的書,學一學。
當然一時也有些暗恨,當初自己怎麼不跟著學一學呢,現在不是正好能教給哥哥嫂嫂?
陳紅霞卻是有些過意不去了:“清溪,你怎麼不去念書?這活兒我們乾就行了。”
吃了一個雞蛋,陳紅霞吃人嘴軟。
顧清溪聽到這個笑了:“在學校裡一星期六天都學習,就乾這一會活怎麼了?又累不著,我在家,能幫你們乾點就是一點。”
她這高中每周放假一天班,周六上半天,但是他們村距離縣城遠,顧清溪一般是周六在學校吃了,騎著自行車回來,回到家都要晃黑了,而周日不到傍晚就得往縣城裡趕,所以滿打滿算她一周也就在家一天。
今天早上,是她一星期難得的懶覺。
陳紅霞:“那你彆累著。”
顧清溪笑了下,又拉著陳紅霞聊起家常來。
這讓陳紅霞有些意外,平時顧清溪是一個悶頭不吭聲的小姑娘,很少說這個,她想著小姑子是讀書人,可能性子就這樣,也沒敢多問,沒想到今天倒是拉著自己說了不少。
姑嫂兩個人就這麼邊說話邊編著葦席,倒是把顧建國冷在一邊了。
晌午吃過飯,又乾了一會活,顧清溪收拾收拾書包,準備過去學校了。
廖金月拿來一個大尼龍網兜,把一個個的紅高粱窩窩頭都塞進去,大尼龍網兜便被撐得網眼大起來,鼓鼓囊囊的。
顧清溪看著她把網兜掛在洋車子車把上,便說:“娘,我不騎洋車子去學校了。”
廖金月皺眉:“為啥?”
顧清溪看了一眼旁邊的哥嫂,笑著說:“咱家就這麼一輛,我騎走了,得在學校放一星期,白浪費洋車子,還不如留家裡,嫂嫂走娘家,或者哥哥和爹去縣城賣葦席子,都可以用啊!”
陳紅霞聽這話,臉上浮現起感動,不過還是忙說:“我回娘家不用這個。”
廖金月臉都黑了:“那你怎麼過去城裡?”
顧清溪:“我已經和隔壁村的同學說好了,人家家裡趕著牛車送她過去,我搭她家的車。”
說著,她輕巧地背起書包,又拎起那一大兜子紅高粱窩窩頭:“好啦,爹娘,哥哥,嫂子,我過去了,人家說得等著我,我去晚了耽誤人家就不好了。”
顧建國見了,忙推著洋車子:“我送你過去。”
顧清溪:“也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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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清溪讓顧建國送到了隔壁村村口,便停下來。
她告訴顧建國說自己進去人家村,顧建國沒多想,看著她進了隔壁村,也就騎著車子回去了。
顧清溪這裡走了兩步路,躲樹後麵,看著哥哥騎著洋車子回去。
二八大梁的洋車子已經不新了,騎在這農村土路上一顛一簸的,嘩啦啦響。
顧清溪就這麼看著哥哥走遠了,最後淹沒在冬天的蒼茫之中。
她從樹後麵出來,背著書包,拎著紅高粱麵窩窩頭,緩慢地往縣城方向走。
前幾天才下過雪,土路上有些地方還殘留著混合了凍泥的冰碴子,路邊是掉光了樹葉的枯枝,在冬日的寒風中發出簌簌的聲響,偶爾間有個老鴰飛過,更為這冬日帶來幾分淒涼。
這是從家裡去往縣城的路,顧清溪少女之時曾經走過無數次,這裡也曾經裝載著顧清溪許多的記憶,記得曾經在前麵摔過,也記得她曾經在冰天雪地中艱難地推著洋車子回家。
甚至還記得偶爾間看到的道邊老奶奶,她用乾枯的手捂住布滿皺紋的臉大聲嗚咽,指縫裡蒼白的幾縷發在寒風中瑟縮。
時候她偶爾間會猜想,是什麼樣的委屈讓一個老婦在路邊那樣嚎啕哭泣,這種琢磨和這幅畫麵成為她少女時期記憶的一部分。
顧清溪沒想到自己有機會重新走這一條路。
她走得不快,走得小心翼翼,避開腳底下凍僵了的泥冰混合,又小心地提著尼龍網兜免得那窩窩頭蕩來蕩去撞著她的腿。
她緩慢地走,一邊看著路邊的風景,一邊回顧著自己後麵的那些人生。
身後響起來一陣洋車子鈴聲,這鈴鐺聲來得急,顧清溪沒多想,趕緊躲在路邊。
洋車子很快到了她身邊,卻停了下來,並沒繼續往前騎。
顧清溪疑惑地轉頭看過去。
她便看到了蕭勝天。
冬日裡酷冷的北方大地遼闊蒼茫,不遠處的村落變成了朦朧縹緲的一片霧氣,周圍的一切都是那麼不真切,唯獨他,就在眼前。
這是十七歲的蕭勝天。
斜斜地跨著洋車子,一條大長腿支在地上,他口中叼著一根不知道哪裡來的狗尾巴草,鋒芒畢露的臉上,眼尾揚起間,幾分跋扈,幾分吊兒郎當,定定地望著她看。